行李箱孤零零地等在门口，卧室的门半掩着，没开大灯，一盏床头的小夜灯往外散着浅黄的光晕。
“出差”失败的宋敛坐在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莫闻笙。
比起记忆里高中时候的莫闻笙，相似的是大致的眉眼，不同的则是岁月浸染出的深邃，更加明晰凌厉的轮廓，沉郁却显锋。
但麻烦的是这人现在已经不是失忆不失忆的问题，而是精神状态也不对劲了－－
要是正常状态的莫闻笙，不可能像刚刚那样突然抱他。
不是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拥抱，姿势亲密得明显超出了社交拥抱的礼貌范围。
才洗过澡的人体温偏高，隔着浴袍渗透过宋敛身上单薄的衬衣，按在他背和后腰上的手几乎有点烫，居然还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后脊骨。
瞬间就让宋敛炸了，把什么从容隐忍通通扔得一干二净。
推开莫闻笙的时候力气用得很大，完全是抱着跟人开打的心思，把莫闻笙推得后退一步，自己的后背也撞在墙上，才在浴室被磕过肩胛骨惨遭二次重创。
宋敛骨头疼，心里更烦躁，张嘴就要骂人，抬头却对上莫闻笙的脸。
莫闻笙后退的那一步撞歪了挂在墙边的装饰架，上头的东西洒落下去，有几个小瓷器直接摔裂在了地上。
莫闻笙却丝毫没分神去看那些东西，手臂有些无措地维持着被宋敛推开的姿势，只怔怔看着他，藏雾的眼底一瞬间像暗得没了光。
就好像宋敛刚刚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
从没见过这种表情出现在莫闻笙脸上，宋敛怔了一下，理智也瞬间回来一些。
压了到嘴边的脏话，他转身想去开玄关处的灯，打算仔细看看刚刚摔碎的一堆里是不是有什么莫闻笙非常重要的东西。
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要直接开门走人。
还没成功碰到灯的开关，宋敛的手肘被莫闻笙拉了一下。
宋敛看过去，莫闻笙低着头冲他说了句，“头晕。”
只听见声音，看不见莫闻笙现在是什么表情，宋敛皱眉，“我送你去医院。”
“不是特别晕，只是觉得困了。”莫闻笙抓着宋敛的胳膊，“我想先睡一觉。”
伤者为大，暂时把刚刚的事翻篇，宋敛先把莫闻笙扶到了卧室床上。
怕又出什么问题，他坐在床边没走，一直呆到现在。
这情况仿佛是昨晚的守夜重来了一遍，只是地点从医院换到了公寓里。
一直保持侧身坐着的姿势有点累腰，宋敛往后想靠在床头上，但压到了肩胛骨，又皱眉往前挪了挪。
床上的莫闻笙没什么动作，似乎已经睡着了。
放在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宋敛拿出来看了眼，接通谢宸的电话。
那头劈头就问，“你买的灶怎么用？”
宋敛压低声音反问，“现在点不上外卖？”
谢宸对做饭一窍不通，不吃公司食堂的时候差不多都在点外卖。现在虽然晚了些，但安江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挺多。
谢宸：“煮个泡面。”
宋敛回想了一下，“上头画了开关火的方向，按着拧开就行啊。”
以谢宸能跨年级碾压人的智商不应该看不懂那点带箭头的指示。
谢宸：“拧过了，没动静。”
“那明天我联系一下保修……”话到一半，宋敛想到一件事，“谢宸，你通天然气了吗？”
电话那头有几秒没回话。
宋敛笑了，“谢总，麻烦您今晚先用电磁炉吧。”
察觉那头马上就要挂断，宋敛道：“等等。”
既然通了电话，宋敛想着不如一并把秦家单子的事聊完。
怕说太多吵到莫闻笙，他站起身想到外头，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别走。”
宋敛动作一顿，想回头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卧室非常安静，声量不高也能被话筒完整地捕捉到，明显是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容易惹人误解的沉哑。
电话那头停了一秒，听见谢宸略微拖长的带笑声音，“哦，打扰了。”
宋敛反手按了挂断。
莫闻笙没睁眼，好像只是因为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所以在睡梦中随手抓了他一下。
宋敛在床边多站了一会儿。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莫闻笙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抵触他。
或许就像是雏鸟情节，因为他是记忆出错的莫闻笙第一个见到的熟悉的人，所以下意识对他产生了依赖心理。
……依赖。
宋敛在心里把这个词划掉。
跟莫闻笙太不搭。
突然被告知少了九年记忆，任换做哪个人，应该都没办法做到像莫闻笙这样冷静，甚至还能不动声色地在电话里瞒过家里人。
但莫闻笙就是这样的人。
从以前就是了。
要在安江一中当学生会长没那么简单，合并之前的北校区是个大烂摊子，除去最惹眼的宋敛，底下的刺头也几只手都数不完。
但不管他们使了什么绊子，不论明里还是暗里，到了莫闻笙跟前都能被云淡风轻地化解。
都说人生道路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现各种意外，但偏偏也有这样的人，几乎永远不露破绽，如深井无波。意外这东西落到他手里，兴许都能被轻易拿捏。
这样一个人，好像天生就没有弱点，缺乏软肋。
所以临回国那会儿听顾惜金说着莫闻笙已经接手莫家，如何如何的厉害的时候，宋敛一点没觉得意外。
只是认真计算了一下，得下多少筹码才能让莫闻笙同意签下跟他的协议。
那么这样的莫闻笙－－
就算今晚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也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宋敛设想，说不定等明早睡醒起来，跟岑雅交流过后，莫闻笙就会列出一套完整的方案，来想办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
但这么想着，宋敛还是没有直接转身去拎着行李箱出门。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听莫闻笙说类似服软的话。
又站了几秒，宋敛划开手机点进录音界面。
在玄关的时候事发太突然没顾上，现在时间很充裕。
不录下来太可惜了。
在床边蹲下来，宋敛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一时没回应，宋敛往前探了探上半身，伸手把录音中的手机放到莫闻笙枕头边，“莫闻笙，刚刚你……”
话到一半，撑在床面上的胳膊突然被抓住，宋敛低头看了眼，还没反应，被突然加大的力道彻底拉倒在床上。
大半个身子跌在床褥上，宋敛试着抽了一下被莫闻笙攥住的手，没能抽动。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但终于如愿听到莫闻笙重复了一遍，“别走。”
努力了几次没能把手抽走，也不想彻底把人弄醒，宋敛抬手关了录音，干脆侧身躺倒在被子上，舒了口气。
他晚上发病的时候老是抱莫闻笙，现在手给人抓一抓，也算是有来有还。
闹了这一晚上，早就过了宋敛平时睡觉的点，也确实困了。本来想着躺会儿就起来，但闭上眼就没再睁开，直接睡了过去。
-
莫闻笙睁开眼，看向穿着衬衣睡在被子上的宋敛。
他撑起身，一侧手臂按在宋敛身边，低头仔细看了宋敛几秒。
像是在他脸上对照着九年前的模样。
看了半晌，莫闻笙起身下了床，走到宋敛这边。
他俯身把宋敛抱起来，挪开了被子，把人轻稳地放下来，将被子盖好。
但不知道躺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哪里，宋敛马上皱着眉侧过身去。
莫闻笙顿了顿，伸手解了宋敛一颗衣扣子，拉起他后颈的领口看了看。
大概是肩胛骨的地方有一块红印，看着已经有点要变成紫青。
是之前在浴室撞到的。
把领口拢好，莫闻笙转身出了卧室。
他不熟悉这房间的设施摆放，循着直觉找了一阵子，没找到跌打药。
-
宋敛这一晚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也没怎么动弹。
醒过来的时候一侧手臂已经被压得有点麻了，宋敛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扯动到肩胛骨那一块，一阵酸疼。
不过也只是轻微的感觉，缓缓就好，但估计已经是黑紫青了，大概看起来还挺严重。
因为肤色太浅，他皮肤容易留痕迹。所以以前打起架的时候也尤其疯，是不想给对方留能碰到他的机会。
床边的小夜灯还亮着，宋敛关了灯，转头又看向身旁空着的另一侧，终于反应过来不太对。
莫闻笙去哪儿了？
迅速翻身下了床，宋敛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莫闻笙的身影。
一个昨晚才记忆出问题的人能去哪儿？
根本想不到任何答案，宋敛拿着手机往外走，一边直接拨了岑雅的电话。
开门的同一瞬间，手机振动了一下，电话接通。
岑雅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宋先生，有什么事吗？”
宋敛没回答。
他站在公寓门口，有些恍然地低头看着门口的人。
莫闻笙是一贯胜券在握的体面人，好像天生就没有弱点，不露破绽，没有软肋。
但这样一个人，此时正靠坐在门外的走廊上，似乎因为太困睡了过去。
他穿着随手从衣柜拿的高定衬衣和西装裤，单薄却金贵的布料被压在地面上一晚，已经彻底皱了。
一只手垂落在地，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挂着印有药店名称的塑料袋，里头装着一些零散的瓶瓶罐罐。
是买给宋敛跌打水和过敏药。
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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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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