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对一个大乘期修士，这样的称呼显然不够尊重。修仙界中实力为尊，尽管正魔有别，纪青安还是立刻改口换了个代词：“您……不会是……”
纪青安表情凝重，柳离亭眉毛一挑。
纪青安一时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凝望他，眼中万千情绪。
柳离亭面上不显，却摩挲着剑柄，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开法宝或在哪个细节暴露。
“——不会是崇拜我师尊吧，怎么学我师尊招牌动作……”
“？？？”柳离亭吓得手嗖一下从剑柄上移开，惊道，“什么动作，我什么时候学了。”
谁知道这番动作却让纪青安把猜测确定无疑，如果不是心虚，怎么会立刻撇清关系。
而且对方一上来就问他师尊何在，显然是等得急了，朝圣心切。
纪青安轻轻摇头，“不必解释。这个动作记录在《苍和剑尊日常习惯与剑式解析》的第一百三十六页右下角，虽然广为大众所知，但连敲击剑柄的频率都能模仿得如此相像的，我只见过您一人。我承认您是合格的粉丝了。”
他叮嘱道，“我师尊一向温柔，若打不过，记得及时向我师尊求情。”
“……”柳离亭好气又好笑，“谁求谁还是我说了算。”
纪青安静静看他，眼神带些怜悯，“我知道……魔修之中少有同好，面对偶像却只能假装自己并不崇拜的感觉一定很难受……至少此时，不必伪装。”
这体贴且包容的语气听得柳离亭毛骨悚然，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行了，别说了，把秘境信物拿来吧。”
纪青安拿出信物递给对方，没再说话，却忍不住抿唇心道：这是《苍和剑尊日常习惯与剑式解析》第二百六十六页左上角的动作……对方果然是真正的粉丝。
魔尊无名一举一动都在模仿他师尊的举动，对他师尊敬爱到如此地步，连他这个在师尊身边观察了几百年的人看了都心生敬佩。
纪青安严肃道，“我本来以为您和那些屠杀凡人的魔修是一派的，今日一见，才知谣言虚假。您不愧是魔尊，品味高雅，和那些货色有着天壤之别，我相信您一定是一个好人。”
喜欢他师尊的能有什么坏人？
柳离亭沉默半响，迟疑道，“……你这一段话，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呢？”
为什么突然扯到品味和品行上，难道是他和这一辈修士有代沟？可他明明不到千岁，在修士之中应该算是相当年轻的了。
“罢了。”柳离亭无奈叹气，拎着信物一抛，面前顷刻浮现一面水镜。
镜中映照出漫天风雪，正是秘境内的景象。
纪青安看着魔尊迈步走入秘境。
此时，各大酒楼中，不知何人说了一句：“这个时辰了，那两位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吧。”
先前沸腾的修士们骤然安静下来。
从消息公布到真正决战之间的数日，他们谈论的内容已经从过往事迹迈向战力评估对比。
有些高端的酒楼，其内修士早已从群情激愤转为学术讨论。
有资格进入酒楼的，要么是对尊者事迹倒背如流的知名柳学或无名学修士，要么是花了大价钱买观众位置的修二代。为了听这场决斗的预测分析、合理辩论，众修士从不吝啬自己口袋里的灵石。
关于仙尊和魔尊的事，就是全修仙界共同的大事。
辩论的众修士神色庄严肃穆，就连观众席也时不时陷入苦思。
这边柳离亭却一个人在秘境之中被风吹雪刮，用剑划拉着自己的衣服，眼含心疼之色。
这衣物可是上好的法宝……
他默默惋惜道：“你就安心地走吧……我的外套……”
————
整整三日之后，一道狼狈的身影落在魔宫殿内。
柳离亭浑身带血，身形不稳，拧眉咳嗽一声，几滴血迹应声而落，破损的衣袖又盖在上面。
作为暗卫的溥轻出现在身边，没时间行礼，一心上前搀扶，却听一身血腥气的魔尊开口：“离我远些。”
溥轻止住步伐，停在原地。
柳离亭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擦了擦他寝室的地板，拿出手帕又开始演。
他捂着嘴，悄悄捏破了藏在手帕里的血包，比先前更厚重的血腥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血色在整张帕子上蔓延，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更是被那血色衬得无比苍白。
“……我现在…灵气紊乱，有人靠近会影响…咳，灵力流动。溥轻，去把南行叫过来。”他连说话都变得艰难，却还是弯了弯眼眸，柔下声音，似乎以这种方式宽慰溥轻。
鲜血漏过指缝，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
溥轻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依言去找厉南行。
柳离亭在这期间垂眸，收敛所有装出来的疼痛和虚弱。
他也想过，这样隐瞒着自己所信任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但他瞒得实在太久。无名这个身份本该昙花一现，不该组建势力，不该结交友人……可是阴差阳错，作为无名的他身边聚集起许多人，陪了他数百年，在他落魄或辉煌时从未离席。
可正魔之间向来彼此仇视，近来矛盾越发明显。
他当初没说，事到如今，魔宫拿正道当了那么久敌人，他又该怎么说出他是如今正道第一人？
和他在正道的熟人说他是魔尊就更可笑了，要让朋友包庇他吗？别人的人生何必为他染上污点。
他掩着下半张脸，表情毫无波澜，纤长的睫毛掩着平静得吓人的双眼，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鼻尖嗅到自己身上属于灵兽的血腥味，和人类的血几无差别。
没过多久，厉南行赶来，跌跌撞撞地停在门口，脸色比魔尊更苍白，恍惚道，“——尊上？！你不是说……”
————
等待三日，期间众说纷纭，本以为必是一死一伤，结果却是决斗平局，苍和剑尊与弑天魔尊双双重伤的结果。
这条消息一出，修仙界众修士哗然。
万宝楼却推出全新通讯法宝：“手机”。
常年看话本的修士对于此物倒是不算陌生。
手机这一神级法宝，出现在无数话本里，时而承担吵架时被摔坏的任务，时而作为监听工具或定位器。
运气不好，手机中会被魔修植入病毒，在关键时刻炸死一片正道修士。
在不太正经的风月话本之中……也是别有一番用途。
本来被决战的讨论余波干扰，就算注意到这一商品，众修士还以为是万宝楼又在整些标新立异的东西，妄想掀起潮流。
但一日之后，它还是不负众望地开始被修士争先购买。
无他，修士们发现在手机上吵架比在酒楼吵架方便多了。
手机在手，随时随地都能维护自家偶像的声誉。
在酒楼吵架，还要等对方发完言，骂战都得是回合制的。
有了手机这一法宝，吵架立刻进化成即时制，对方没有回复的时候还可以继续输出观点，吵得酣畅淋漓。
更何况各大势力逐渐入住，仙尊和魔尊也开了账号。
众修士有心询问偶像的伤势情况和决战细节，却又不敢真的问到本人头上，只好在论坛上互相进行口水战。
【你家仙尊伤得重！】
【你家魔尊伤得才重！】
【反弹！】
柳离亭对外宣称养伤不见客，实际天天在魔宫刷手机看网上吵架和夸自己的内容，为防误触，他还创了专门用来冲浪的小号。
他在网上逛得开心，他从以前就被说是少年英才如何如何，却是没有几个人会在他面前长篇大论说他的优点——真要说了柳离亭也会觉得是社交辞令。
但在手机上看就不一样了，柳离亭看得轻松，听得放心。
一个画修平台上阐述了自己在妖族入侵时被柳离亭所救的故事，表达对柳仙尊的崇拜和感激，顺带配上这些年他画的画。
柳离亭又看起博文内容，一时之间也有些感慨。
这个画修他没有印象了，但其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主要是夸得他心情舒畅。
他修为和地位如此，谄媚奉承的人不在少数，但在背后这么真情实感夸他的人也实在少见。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真情流露别有一番动人，何况这画得是真帅。
他都想回去切号点个关注了。
他高高兴兴上网，抬眼却看到厉南行黑了脸，一脸阴沉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好像要冲进屏幕杀人。
这很不对劲。
以前他们忙的时候，厉南行连续十天都在案前工作，手里的笔没停下过，见到他却照样笑得轻松，好像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修士不用睡眠，但不是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不会累。柳离亭都已经大乘了，让他连续工作一天他依旧嫌烦，可见厉南行是多么擅长忍耐工作压力的一个忍人。
柳离亭有时候觉得对方是真的爱工作，发自内心的热爱，让他非常敬佩。
所以这时候的负面情绪才让柳离亭觉得有哪里不对。
柳离亭和对方相识得够久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脸上血色全无，像被剜了心的面色苍白，又像被什么东西气到面色发青。
扇子也不拿了，左手神经质地捏上桌面，用力到手都在微微颤抖，对方却浑然不觉。
还能有什么事情惹得厉南行一个渡劫期不高兴？
柳离亭对厉南行手机屏幕上的东西产生了一些好奇。
网恋被骗？柳离亭想到话本里和手机相关的情节。
手机问世不久，厉南行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谈上了吧，也是赶上时代浪潮了，够时髦。
一边的厉南行气到呼吸不稳。
他最近每天工作间隙都会打开无名的最近点赞列表，揣测一下尊上最近的喜好。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发现魔尊给夸奖柳离亭的内容点赞了。
对方甚至还给了评论，苍白文字都盖不住话语间赞叹之意。
【：这画得真好，第一次见到能如此还原苍和剑尊惊世美貌的画像。】
那个魔尊无名嘴里居然能说出“惊世美貌”这种词，还是用来夸那个柳离亭的。
厉南行骤然僵住，从震惊到质疑，又从质疑到盛怒，最后到深恶痛绝在心里怒道“柳离亭怎么敢？！！”只花了五秒钟。
他仔仔细细的确认账号名称，账号认证，以防高仿。
反复确认间心却更冷了。
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捏上了桌沿，小小木桌如何能防住渡劫期修士的力量，就算是名贵的灵木所做，也经不过这般蹉跎。
——最终还是咔嚓一声，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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