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浪尖,站不站得稳,戳不戳着脚,时弋一概不知,不过成为众矢之的滋味,他自认还是略晓一二。
似乎是个流鼻涕都冻结甩不脱的冬天,有个建筑工地丢钢筋,查到最后其实是一伙工人监守自盗。结果那些人沆瀣一气,摆足架势,要让他和大杨有来无回似的。冷汗确实掉了几滴,人之常情嘛。
还有一次,一群花花绿绿头发的初中生街头涂鸦,他和林峪还没怎么着呢,有几个就吵着嚷着说他俩要暴力执法。时弋简直无语至极,暴力执法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法治社会,瞎动谁一根手指头都得三思而后行。好巧不巧还吸引了附近的流浪汉,同仇敌忾呢,对警察的刻板印象叽里呱啦倒了一箩筐,耳朵差点都磨出茧子。
不过那些个怨声愤语,在他们此刻正面对的网络暴力面前,渺不可察,叫巨浪一口吞,都不必费力咽的。
会发酵到怎样的地步呢,该不会出门要被人指指点点,被砸菜叶子臭鸡蛋?时弋不擅长未雨绸缪,他只叫谢诗雨少将电视里的那一套搬出来,再把心吞到肚子里去,眼不见、耳不听,自然心不烦。
时弋的话显然并没有让谢诗雨信服,她靠在桌边,见时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人心本隔着张肚皮呢,却依旧让心声给时弋听了去。时弋偏过头,“那个刘大传刘大爷,查了个遍,真的是无亲无故,儿子和妻子在18、19年相继离世。”
谢诗雨胳膊架上挡板,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医院里单方面的口水攻击还历历在目,这大爷的事还真不好处理,放着不管又不行,我听说他因为申请不上公租房,天天在社区闹的啊?”
时弋“嗯”了声,低头点开一条微信信息,运指飞快,还游刃有余地一心二用,“他现在还在一家办公大楼做保安,达不到申请公租房的标准。现在的房东呢,之所以死活不愿意再将房子租给他,是因为这大爷在楼顶偷偷搭了一个小棚子,养了几只鸽子、花花草草什么的。”
“来吃?”谢诗雨脑回路惊人。
时弋飞了眼刀过来,“吃你个头啊,貌似是一只鹦鹉两只鸽子,鹦鹉什么烧法你说我听听。”
“他这么搞法,其他人肯定得有意见啊,居委会出面,把那个棚拆了,门也上了锁,让他先死了心。谁曾想刘大爷神通广大,半夜从自家阳台又爬上去,挑了更隐蔽的角,这回弄了个豪华间。”
谢诗雨撇撇嘴,“霸惯了的。”言语间见武秋端了个超大保温杯过来,立刻眉开眼笑,“秋儿,有啥好东西啊。”
时弋和林峪还知道卖个乖,一口一个“秋姐”,她才不要姐来姐去,“秋儿”多亲切多好听,虽然难免被人说没大没小。
时弋因为通晓内部情报,先将杯子里残余的凉水一饮而尽,又忙起身将武秋手里的保温杯接过,毫不客气地“咕咚咕咚”倒了整杯。
谢诗雨生怕自己落了下风,一溜烟的功夫取了杯子来,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请倒”。
武秋见俩人好像并没有被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所影响,活宝照常,便宽下心来。
时弋透过升腾的热气,察觉到武秋的目光,忙举起一只手,起誓似的,“秋姐请放心,我俩一切听组织指挥,绝不乱跑乱现眼。”说完将滚烫的姜汤痛快地灌了一大口。
所以被烫得辣得龇牙咧嘴,也就顺理成章。武秋端起保温杯,作势要再往时弋的杯口递,时弋忙捂住杯口,腾得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头摇成拨浪鼓。
他不信只有自己在姜汤面前成了怂人,转头一看,谢诗雨双手握杯,品得优哉游哉,察觉到时弋的目光,只细眉一挑。
小废物。时弋品出她的眼神来了。
这人装模作样还是自己真废物,时弋还来不及一探究竟,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叫自己的名字。
“时弋,大厅有人找。”
时弋如蒙大赦,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就要往外去,却见谢诗雨眼中似有顾虑,便轻敲了下她的肩膀,“得了吧世玉,放心,没人这么闲要找上门来的。”
时弋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在听见有人找的时候,小心脏还是颤了一颤。
人都对未知有出于本能的恐惧嘛,他是庸人,自然难免。
这能算作侥幸么,来找的是张熟面孔,可时弋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眼前这人也没比寻衅问罪的好上多少。
保洁阿姨刚拖了一圈的地,眨眼的功夫,叫这人摧残得面目不堪,泥脚印、泥点子、水滴,一件不落,破坏手段堪称完备。
“刘大爷是你啊。”时弋见状也不和他啰嗦,直接上手将人搂上,带到外头的屋檐下。
直到此刻,刘大传才舍得拿下雨衣的帽子,让**服帖黏在头皮的几根宝贵头发露面,又将手里的一把长柄伞靠在柱边。
说他明智讲究吧,他偏要同99.9%的人反着来,忘了夜里的教训,瞧不上家里的舒服,舍弃了便利的电话,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找警察,同风雨抗衡得狼狈,且看他似乎也没那么慌乱的样子,可能就不是什么要紧事;说他的行为荒唐无稽吧,人家还特地雨衣雨伞双重武装,不愿让台风从他身上讨着半点便宜。
可台风早从他身上讨着好处了,而且肆无忌惮、讨得盆满钵满,他这一趟为的就是控诉台风的无耻行径,因为前不久在楼顶才搭好的那个小棚,顶被风掀跑了半边,面目残缺自然就顾不好里子,连笼带鹦鹉都不知被吹到了什么地方。
“只剩两只鸽子在笼子里抖啊,哎我怎么想不起来它们名字,反正就是可怜。”刘大传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恰好雨水滚进眼睛,差点挤出泪来,“那只鹦鹉你们知道什么价钱吗,足足600元啊,这是重大财产损失,你们警察可不能袖手旁观的。”
“大爷,这是您的眼镜吗?落所里了。”
时弋回过头,见大杨手里拿着一个眼镜盒。
“哎呦喂,”刘大传一拍脑袋一跺脚,“我就说夜里来你们所干嘛的,原来是找眼镜来了。”刘大传从大杨手里接过眼镜盒,拿出了里头的眼镜,观摩一件宝贝似的,“瞧瞧这个,也是600元,年纪大了看东西重影,这不,在品牌店里配的。现在的那些小姑娘哦,真正都是坏心眼子啊,居然一点价不给还,哼,尽拣着老头诓。”
时弋有副烂记性,这才过去半天,就差点忘了这位大爷的真实面目。
他同大杨面面相觑,见大爷终于收住了评点的**,才道:“你要不脱下雨衣,进去在椅子上坐坐,过会我同你过去。”
刘大传等到想要的答案,这才舍得将雨衣脱下。时弋先一步勾起边上的伞,往屋里去了。
“你们果然心有灵犀。”谢诗雨一见着时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不打趣一回都觉得亏。
“有着急事没有?没有就跟我走一趟。”时弋丝毫不给谢诗雨反驳的机会,“不过我得先打个电话。”
照着谢诗雨的猜想,这个电话肯定是打给先前给他俩下了死命令的季队,没有特殊情况就搁所里待着。现在时弋伙同自己“顶风作案”,不报备的下场很惨,时弋想必心知肚明。
可时弋拨通电话,落在谢诗雨耳朵里的第一句却是:“喂你好,请问是刘照吗?”
谢诗雨的耳朵未生差错,那出了毛病的应该就是时弋的脑袋。
时弋见谢诗雨在旁上蹿下跳,忙将人拉到旁边一个没人的小会议间,关上门,开了免提。
时弋堪称环保能手,灯都舍不得开,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靠在桌边,连彼此的表情都看不见。
只有电话里的心烦意乱如此清晰。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什么刘大传刘小传,汽车自行车我也不认识。”那头的人显然对时弋的这通电话充满敌意。
时弋压着语调,耐心十足,“小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不痛快,但眼下的情况我还是得告诉你,你父亲他得了脑癌,自己倔得很,不肯去就医,我是觉你们毕竟是父子关系,你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一些的吧。”
“你有没有搞错啊警官,名义上的父亲就是真的父亲了吗,再说我们早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时弋“你”字刚出口,对面已经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预料之中。
“刚才兴枫社区的人联系我,说刘大传有一个养子,没有正式登记过,是他们的兄弟单位告知的信息,也就是刘大传之前所在的社区。刘照的号码几年前留的,现在居然还能联系得上。”
谢诗雨若有所思,又突然想到等会要出的这个门,恨不得揪住时弋的肩膀,“给季队发信息了吗?”
“这还要你操心哪,我可不是闯祸的主儿。”时弋在黑暗里晃了晃手机,推开了门。
“宇宙第一大谎言。”
谢诗雨嘀嘀咕咕,快步走出黑洞洞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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