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池溆同学,可以认识你吗?”
这条在两分钟前成功发送的信息,被时弋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抑扬顿挫、富于情感的语调念得字字清晰。
因而可以让这条短信的发送者吴岁,在这家老得快掉牙的刨冰店里,光荣迎接社会性死亡。
人有时候还不得不信些命运随心所欲的安排。比如说,偏偏让时弋走到冰冰甜刨冰店门口,在出来的客人掀起塑料帘的瞬间,看见了里头坐着的吴岁。
再偏偏让他只悄无声息地凑个头,一双贼眼睛就锁定了趴在手机页面的醒目短信。
吴岁这丫头,敢情是已经把他抛弃、自寻门路了!
众目没有,社死也不可能,因为店老板听收音机听得如痴如醉,只一张小桌坐了吴岁,还有一个眼熟的女生。
“陈绮?”时弋先是惊诧于世界怎这样小,不过从岛确实也没大到哪里去,“等会,昨天在海边浴场的时候,你俩见了也没打招呼啊。”
吴岁为了报复时弋刚才的窥探与口无遮拦,因而只舍得送一首《暗黑色的回忆》,“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就是不告诉你。”
不过时弋显然已经在五秒前对这个秘密丧失兴趣,广告牌上的一款新品雪糕,将他的目光夺得彻底。
是个可爱的猪形状,同昨晚的粉色摇摇车如出一辙。
时弋有惑就得解,他将刚才吴岁同自己的小仇小怨,单方面地抛在脑后,手指了指那只猪,煞有其事地问道:“它谁?”
她本想回一句“你大兄弟不认识么”,但是鉴于昨天时弋的义气相帮,虽然帮得毫无成效,她还是决定最起码不能在陈绮面前,建立时弋太过无知的形象,因而打开手机,点进了搜索框,将跳出来的那个卡通人物怼到时弋眼跟前,“自己看吧。”
时弋浅瞄了一眼,“哦,它呀。”说完就顾不上这猪究竟姓甚名谁,将椅子抽出,大喇喇搁人旁边坐了。
陈绮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只在旁看得安静,直到此时时弋要挤到她们旁边,她才手忙脚乱地挪了凳子。
“吴岁,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我才只得到个名字,你这就电话号码都一网打尽了?”时弋单手支着头,真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低着头的陈绮叫这话红了脸。
时弋抬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钟,还能再谈五分钟的闲话。今天他特意早早出门,为的就是再不让倪老板抓住迟到的话柄。
吴岁一脸讳莫如深,“天机不可泄露,你等凡夫俗子自个猜去吧。对了,你刚才笑话我的信息,怎么,哪里有毛病?”
时弋却摇摇头,“你怎么从循序渐进式陡换为急进式了?”
“不过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人肯定是直接忽略。”
“你对他还了解上了?”吴岁不屑道,她昨晚巴巴地在时弋家里等了好久,终于昏昏欲睡之时等到时弋的一身潮湿,和一个同样湿漉漉的名字。
“就算不是池溆,我看见这样的信息,也不会搭理的。你弋哥这样的身份,能是谁想认识就认识的吗。”在吴岁翻白眼之前,时弋又接着道:“这条信息太不明所以,你至少得讲清你是谁,发这条信息的用意所在。
“‘想认识你’这样的理由,你不觉得太单薄敷衍了么。”
时弋讲得头头世道,听得吴岁茅塞顿开。她看向陈绮,“也是哦,刚才发得慌里慌张,啥脑筋也没动。”
而时弋凭借这一段入情入理的评价,让吴岁在昨夜坍塌的信任,又重新建立,因而在接下来短短的两分钟时间里,她和时弋又迅速达成合作,简言之就是双线并行、徐徐图之。
虽然时弋以好管闲事远近闻名,但是鉴于他已经深刻认识到池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事作风,所以不得不旁敲侧击,让吴岁搬出一些激励政策,比如请他吃刨冰,一直到夏天的结尾。
至于那个电话号码,既然他们再一次达成战线联盟,吴岁得到陈绮眼神的默许,才小心翼翼吐露。
原来陈绮的母亲在从岛奥体中心任职,正好负责池溆所在的博宁第十七中学中长跑队的暑期集训工作。队员信息登记表被陈绮看得无心,但记得有意,因而让吴岁省略许多中间环节,不需要创造许多合理的相遇,不需要时间的催化,就直接拿到电话号码。
可要真正认识一个人,其实没有捷径可走。
吴岁和陈绮并不迟钝,她们在发完信息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至于时弋要采取什么方式,吴岁的态度是放之任之。而时弋自己倒是想得很简单,绝不可藏着掖着,先多见着几回面,多讲上几句话,在这个人的面目之外,将心的冷热再摸清些。若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那他倒是要让吴岁避而远之了。
可自从追逐着池溆的背影,跑过那条沿海大道,叫风撞了满怀,又在昏黄的雨檐下,看进他的瞳孔,得到他的名字,时弋向着他的目光和脚步,就已经不再受吴岁请求的驱使。
关于池溆,他有填满整个胸腔的好奇。
时弋挺直了背,在满目期待里走出了冰冰甜刨冰店,塑料帘子将里头目光完全遮挡的瞬间,他就立刻舍弃了自己的包袱,撒足跑得没型没款。
昨天的自不量力,酿成了今天的酸痛不已。时弋跑得龇牙咧嘴、心无旁顾,丝毫没有注意到路口投来的几道不怀善意的眼神。
时弋真乃当代打工人之典范,掐着点推开了冷饮店的玻璃门。
倪老板显然今日兴致缺缺,否则一定早等在店门口,迎他一句“贵宾快请进”。
时弋眼睛溜了一圈,头又伸柜台里头看了,这倪老板人没影了?
一声门响,接着跑出来一句“小鬼来啦”。
时弋转过头,见倪老板从仓库门口冒了头来。
“今天我准时的哦。”时弋说完就后悔了,真是欲盖弥彰,非自己将掐点的这个事实挑出来。
倪老板轻笑着走出来,“那我得给你颁一朵小红花?”可小红花是没有的,小蛋糕确实俩管饱。
倪老板将柜台上两块蛋糕推到时弋跟前,“本来我也想吃一块的,但是被人坏了兴致,都归你了。”
时弋自然不会将那个坏兴致的人,关联到自己身上,因为迟到这种事倪老板压根不会真放在心上。
吃蛋糕这种好事,时弋哪里能拒绝,他兴高采烈地点了头,低头就要研究起口味以及让哪位先进肚,就见倪老板将未息屏的平板从柜台上拿走。
时弋没有窥探的嗜好,但是那个页面就从自己的眼前飘过,他总不能突兀地将眼睛闭上。那是一则新闻报道,估计是娱乐版面,正中的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从酒店门口上车,标题他只来得及看见“夜会”两个字。
若是他的好奇心足够强,在那声“叮当”过后,以关键词展开搜索,想必是能够找到今日糟蹋倪老板心情的罪魁祸首。
可时弋没那样的好奇心,谁跟谁不都得存点边界感呢。
但他的好奇心留给了两块可人的小蛋糕,时弋拆开其中一块的包装,店里没人,尚有品鉴的兴致。他先从侧边刮了一小口,草莓味的,甜度正好。
那个也喜欢甜的酷哥,时弋望向门口,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过来。
他没有那么爱吃甜食,只一块就偃旗息鼓,将剩下的放进冰箱,决定奖励给今天来探望他的好心人。
时间毫不留情地走到四点半,酷哥未出现,宣告时弋守株待兔式搭话计划大失败。
从吴岁先前透露的情报来看,池溆所在的中长跑队以基地内的封闭训练占主导,每天下午大概四点半到五点之间开始进行户外训练,也就是公路长跑。
可这个时间点,时弋是在连续不断的“叮铃”声里度过的,除非有人来接他的班。
他早在三点的时候就给吴贺发了信息,让他过来一起,把柯柯冷饮店做大做强。可吴贺对他的豪言壮志视若无睹,这老半天也没回他的信息。
行吧,时弋走出柜台,他坚信人跟人之间的情感沟通、心灵之相约,是可以跨越物理距离的,因此他站在门口,目光跨越数百米,果然看见滨海大道上的一团人。
哪个是池溆,时弋瞪眼垫脚十八般武艺用尽,都没辨认出来。
不过时弋最终还是能找到他,因为当人群散开,跑在第一个的就是。
看着人都已经跑远,时弋进了店,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号码。
“喂,一梅阿姨,吴贺人呢,怎么给他发信息都不回的啊,没事吧?”
“发烧呢,还不就昨晚给雨淋的,你说说他,比他妹妹的身子都弱。”那头的周一梅不知又在同谁说话,“哎呦,够啦够啦,我们家贺就是小鸡的胃,吃不了这些。”
时弋依稀听见不容推拒的“拿上”,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一梅阿姨在他家同黎女士说话。
果然一声关门声响之后,“小弋啊,刚才去你家借红豆去了,今晚阿姨熬八宝粥,给你留一碗啊。”
时弋先点了点头,又忙在电话里回道:“一梅阿姨你真小气,留两碗不行嘛,我可是大象胃。”
那头周一梅笑着,“行行行,一锅都行。”
时弋挂了电话,头一件纳闷的是吴贺在雨季出门必带伞的,怎么昨晚就淋了雨的。都怪自己,要不喊吴贺来替班,也没有发烧这档子事了。
他下定决心,要在下班的第一时间冲到吴贺家里,将剩下的这块小蛋糕,毕恭毕敬地捧到吴贺床前。
而这通电话还勾起了他的另一件烦心事,他昨晚没能成功从黎女士叫回奶奶,因为他自个实在是罄竹难书,不仅将黎女士辛辛苦苦熬好的绿豆汤弃之不顾,还在大晚上淋成了落汤鸡回来。光顾着搁那同吴岁蛐蛐,湿衣服就是不脱,哈欠连天也不脱,最后被黎女士提搂着后颈推房间里去的。
你最好别生病,我这把年纪,可照顾不来。
黎女士是这样说的,时弋也不知道这话是出于心疼,还是真怕他成为拖累。
就算是后者,他也能理解。他同黎女士就是半路搭伙过日子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陪他过日子的,过得磕磕碰碰、别别扭扭。
他也不想,可他没有办法。
从前年的那个生日开始,他就失去了再向谁叫爸妈的资格,成为冰天雪地里,最冷的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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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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