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弋很早就明白,感同身受与异想天开的等同。
许多事他看得清也看得开。心大并不意味着可以胡乱填塞、任其混沌不堪,他会抚平每件事的褶皱,将它们叠放得井井有条。
可这样的条理与秩序并没有在时弋的日常生活里贯彻,严格来说是从警察身份抽离出的日常生活。林峪吐槽过他八百回,所里人前都十足人样,若是走进时弋的房间,一切美好滤镜会瞬间破碎。
时弋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有创造力的人,床面、桌面都是乱糟糟的。好在时弋乱都乱自己的份,在公共空间里循规蹈矩,绝不影响到别人,此品质堪称优秀。为此舍友林峪大多数情况都是嘴上干涉、行为放任。
丁宛桑一直在昏睡,时弋同谢诗雨走出急诊区,决定等明天人醒来再进一步沟通。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谢诗雨在旁嘀咕出声。
时弋的目光从2号诊室的方向急速收回,他明白谢诗雨话里所指。他们在丁宛桑床边待的时间不短,人应该早离开诊室,做检查或者接受治疗去了。
夜晚走廊上的冷气强烈得过分,时弋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待抬头,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打着电话。
是池溆身边的那个助理,刚才谢诗雨偶然提过,名字是叫栗子。
时弋没有欠人的习惯,也不想徒增时时记挂的烦恼,因而让谢诗雨稍等会他,便径直往走廊尽头走去。
他路过最里侧的急诊输液室,不经意往里看了一眼,隔着排排输液座位,他还是能轻而易举捕捉到,那个坐在边角、靠着墙壁的身影。
时弋回过头,见栗子挂了电话,正要往这边走,见到自己便停了步子。
“哎时警官,”栗子将散在鬓边的发拨在耳后,“是有什么事吗?”
时弋盯着这张略显青涩的脸,完全颠覆了他从前对明星助理世故老练形象的设想。这张脸让他想到初到所里的谢诗雨,以及自己。
他摇摇头,脸往输液室的方向微扬了下,“怎么样,没事吧。”
时弋真是个间歇性的精简主义者,在两个字的名字和一个简单的动作之间,他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或许是因为名字应了“火火”的烫嘴,或许是因为名字的吐露在唇齿之前,要先从心上先过一遭,兴许会裹挟些意味不明、让人察觉出异样的东西。
“刚才查了CT,结果还没出来,医生初步判断上呼吸道感染,先输液看看能不能退烧。”栗子长呼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时弋忘了边界,还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先前在片场外头见他还挺好的,怎么就突然高烧了?”
栗子眼中骤亮,往前凑了一步,“时警官,你见到他了?”说完将刘海挠得一团乱,“不声不响就溜没影,手机也忘了带,回来的时候已经让大雨淋个透,本来就有点感冒来着。”
“这烧来势汹汹,怕有什么意外,只能先就近来这里。对了,你在哪见到他的,为了什么淋的雨?
“啊?”时弋一时语滞,险些因为栗子的追问乱了阵脚,“就在幸福里小区外头,他站在窗台边。”
时弋的话不算谎话,却掺着遮掩与不坦诚。池溆自己都未同别人透露分毫,由他的口来将池溆的警觉与寻找,淋了一场本不应该淋的雨,算不得合适。
虽然关心社会治安、关心一位人民警察的安危,并不是需要东遮西盖的事情,但是时弋知道分寸。
栗子脸上闪过一瞬失落,又耸了耸肩,“神龙见首不见尾。”说完忙捂住了嘴巴,两只露出来的眼睛四处张望,连两面墙壁都不放过,生怕这句吐槽被第三个人听了去。
时弋轻笑随意,真像听见了朋友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吐槽,不必使人尴尬。
“就你一个人在这?”时弋将话题转移开。
“就这还嫌多呢,”栗子将手放下,一脸的匪夷所思,“他说发个烧又不是多大的事,我在这倒是大张旗鼓了。哎,真是半点没有作为明星、作为老板的觉悟。”
“时警官,”栗子郑重其事,“这医院附近有24小时便利店或超市什么的吗,他说想......”
时弋的话来不及听完,就被急诊区的一阵骚动转移了注意力。
他都不必走到近前,仅凭声音就能够确认此刻担架床上胡言乱语的,就是昨天先后在兴枫社区和所里展示耍泼皮能耐,拿剪子戳肚皮的那位刘大爷。
凌晨回到所里的时候,赖了好半天的刘大爷居然已经识趣离开,怎么这大晚上的觉不睡,还上了救护车,吵嚷到医院来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时弋深吸了口气,幸而他已跨越心浮气躁、时时喷火的“稚儿”阶段。
他回过头来,冲栗子道:“我得去看看,先走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栗子的欲言又止,步子刚迈出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了身,“早日康复。”
一个缺乏主语、谈不上完整的祝福,似乎也丝毫不在意被祝福人是否能一字不落地接收到。
栗子会意点点头,却往前凑了一步,将手机搬至胸前,“时警官,再耽误你下,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时弋脑筋转得飞快,根本无暇思考栗子此举的动机。他只想到加联系方式好啊,这事得尽快翻篇,赶明儿旁敲侧击问下池溆的身体状况,没事的话,自己的心也好落到肚子里去。
他和池溆曾经认识不假,如今这样拐弯抹角,并不是因为明星的身份眼下他恐怕高攀不上,而是他们是不必再留联系方式的关系。
时弋二话不说接过手机,在微信的搜索框里打了一串电话号码,都等不及个人页面跳转出来,就将手机还了回去。
栗子的视线从时弋的背影撤开,手机屏幕里已经跳转出个人页面,昵称再简单不过,就是本来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时”这个“弋”。
头像嘛,她点开大图,是个和时弋有相似眉眼的少年,大概15、6岁的模样,嘴里咬着冰棍的杆,坐在一家冷饮店外头,眼睛却没有看向镜头。
栗子将图片放大,这才看清冷饮店的名字,柯柯冷饮店。
可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让她计较柯柯的怪,因为她发现输液室门口多了个人,一只手里还举着输液瓶。
除了她那半点不懂安分之道的老板还能有谁?
可栗子发现池溆望向的,是急诊区的鸡飞狗跳。她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溆哥也爱凑这种热闹了,且看得实在太过专注,就算她走到近旁都毫无察觉。
“溆哥,烧退了吗,里头待着闷啦?”栗子小小声道。
“去卫生间。”口罩下的池溆瓮声瓮气,目不转睛,丝毫不在意嘴里的话与此时驻足远观的违和。
“可卫生间在另一头哎。”栗子说完才发觉自己好没眼力见,此时此刻去卫生间能有看热闹要紧吗。
想是热闹看得够了,池溆转过身,便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栗子见势便要去够池溆手里的输液瓶,可她的身高属实算自不量力,在池溆质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可你,那个......”栗子抓耳挠腮、话不成话,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
池溆活动了下举着输液瓶的手,悠悠开口道:“你以为杨过是怎么过的。”说完便大步迈开。
什么杨过,《神雕侠侣》的断臂杨过?栗子简直大无语,告诫自己绝不要试图去彻底理解溆哥的脑回路,因为这条通往理解的路可能是条死路。
不过,不理解但尊重,是她的工作原则。
栗子听后头有脚步声逼近,便要侧身将路让开,抬头一瞧,不是方才卷进那一片鸡飞狗跳里的时警官么,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警察。
时弋索性也不走了,猛地靠在墙上,将方才热心群众递过来的湿巾撕开,先递到旁边,“来,‘洁癖精’快擦擦。”
时弋强加给林峪的这个“洁癖精”称号确为夸大其词,如果真的有洁癖,是万万不会同时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林峪将湿巾接过,在脸上、衣服上一通乱擦,嘴里还不住嘟囔着什么“脏死了、晕死了、无语死了”之类的千百种死法。
时弋低头看了自己的制服,上头水印错落,没比林峪好到哪里去。
他们遭到了一场无差别攻击,武器用的是人的唾沫。
而向他们发难的,自然就是躺在担架床、进了医院还不老实,对周围人展开无素质攻击的刘大爷。
“救护车上医生初步判定应该是脑震荡,”林峪将时弋手里的湿巾包夺过来,抽了个干净,“我出外勤刚回来,就见他躺在咱们所前头,应该是失足从台阶上滑下来的,回去查下监控就知道了。”
“磕着了头,大概行为不受控了,让咱遭了飞来横沫。”时弋擦得心不在焉,他刚才看见了谁前脚进的卫生间。
林峪陡换满面好奇,根本顾不上在旁的栗子,向时弋辛辣发问:“他为什么喊你小贼?莫非识破你正直表象下的丑陋内在?”
时弋真算是一个头两个大,大侠没做成,小侠也凑合,现如今连小侠之名也支离破碎,竟被人叫上小贼。
“林峪你能稍微做点正常人的联想吗,把那两个字读三遍。”时弋没好气道。
“小贼,”林峪迷茫中,“小贼,小子!”
“这大爷口音真......”林峪又理直气壮起来,“呵,我那桶珍藏泡面进了你的肚,叫你小贼名副其实。”
时弋只恨不能撕了林峪的嘴,或者用沾了唾沫的湿巾将他的嘴堵个严实。
他刚团了团手里的湿巾,就见卫生间门口冒出个人来。
池溆手举着输液瓶,一脸人畜无害。
“你好警官,可以帮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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