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所以好看,在于千差万别。
世界之所以难看,也在于千差万别。
这一沓文件看得时弋眼睛没怎么着,双耳倒是有千百只蜜蜂围着绕着似的“嗡嗡”响。
他真一副扫蜜蜂的架势,对谢诗雨诧异的目光不管不顾,将耳朵刮得“擦擦”叫喊。
耳朵好不容易清了,眼睛却上赶子生了毛病。
人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会晕倒,比如丁宛桑;也会神志出离、眼神恍惚,比如自己。
可谢诗雨掐人的痛不像假的。
时弋在是否回避眼神这个问题上犹豫了0.1秒,还是决定不回避,不在眼神中投置任何感情的那种不回避,通俗点说,只当看见一个长得帅的陌生人。
人民警察虽然管天管地,难道还管一个演员来不来医院、生不生病么。
可他勉强能佯装不在意,谢诗雨是半点不行。将人掐了之后“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继而向时弋投来复杂至极的眼神。
一向不知害羞为何物的谢诗雨,今日已让时弋见着红了三回脸。
那眼神也层层递进,先是今日撞了大运,再是病在他身、痛在我心,再是让我们共同伸出友爱的小手。
她自知眼神的效力有限,因而再搬出齿舌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果我们视若无睹,池溆老师踩着虚浮的步子栽个跟头,引起夜晚医院的小骚乱咋办。”
她料想时弋该有和自己同样的急切,只是碍于脸面不愿表明,可时弋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一声,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是该问问,世玉冲吧!”
好啊你时弋!他们几个说好小手拉小手、白天黑夜一起走,现在就揣明白装糊涂将她抛下。她谢诗雨若是有这个胆子,哪里还会在这动眼珠子、磨嘴皮子!
好在她知道蛇打七寸,时弋嘛,是半点不能激的,因而果断舍了情理动人这招,动上了别的脑筋。
“承认吧小兄弟,你……”谢诗雨余下的话哽在喉咙,再没有吐出来的必要,因为她眼见着时弋站了起来,扳过她的肩膀带着转身,手又绕到后头在她背后轻推了一把。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让时弋的主意陡换,脚已经不受控地走到池溆和助理模样的女生跟前。
谢诗雨余光里见时弋就站在侧后方,便定了心,她知道这身警服已经足够显眼,因而只是低着声音问:“需要帮助吗?”
她曲肘向后若有似无地撞了下时弋,另一只手指着一排空置的椅子,“半夜急诊叫号很快的,不过也可以先到那边休息下。”
那个女助理先道了声“谢谢”,警察的关心倒不至于勾起警惕,便转过头用眼神问询。可池溆藏匿在鸭舌帽、口罩的全副武装下,让人无法从言语与行动之外读懂他的想法。
“是谢警官啊,”池溆好像并未意识到声音已经嘶哑得像含了沙,他将口罩扯至下巴,语气里饱含意外,甚至挟着一丝惊喜,“我们今天在片场见过。”
“谢警官”三个字一出,谢诗雨的脑袋像挨了无数棒子的敲,砸得晕晕乎乎,继而又被后一句震得魂儿倏忽飞至天外。
好在谢诗雨的职业素养够沉,时弋落在肩膀的巴掌够重,足以让飞魂落地。她深吸了口气,侧身扯过“隐形人”时弋来,一时顾不上时弋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脸上为何冒出古怪且不合时宜的浅笑来,“这是我的同事,时弋,今天我们一起在那执勤来着。”
池溆拉起口罩,背过身咳嗽了好几声,伸出了手,嗓子哑得更厉害,“时警官,你好。”
好你个头啊好。时弋不知池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他们又不熟,这么殷勤是要干嘛。
可握手是基本的社交礼仪,时弋当然也知道。因而他出于礼貌,回握住了那只手。
他本想深度贯彻社交礼仪,将人的手假模假式地晃一晃,再拉起嘴角,恭维一句“久仰大名”。
可他的手、他的嘴角、他的舌头以及他的眼睛全部僵住。
因为池溆掌心的温度。
是相似的温度,让曾经便利店檐下的自己,有勇气再一次确认池溆的名字。
是不相似的温度,让此刻的时弋恍然,池溆在高烧,也许因为晚上的那场雨。
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是从前自己卖惨才会搬出来的分身,时弋的视线从那只手上移至钻出蓝色衬衣袖口的结实小臂,心叹那个让台风天的暴雨淋个透都不会生病的超人,终究在夏日温雨前败下阵来。
因为年纪大了,且生活放逸,时弋擅自得出结论。
“时警官长得很像我的一个老熟人。”
握手礼仪差不多该结束,时弋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池溆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一个激灵。
嚯,手上的劲和脑袋里的心思,全然不归属于一个高烧的病人。
若是传进谢诗雨耳朵里的,是“时警官是我的一个老熟人”,时弋笃定谢诗雨会当场撕了他。
时弋好不容易将手抽出,面上波澜不惊,“呦是么,老被人说我大众脸,像也不奇怪的。”他时弋能屈能伸,将望林派出所所草的美名暂且搁下也没所谓的。
此外,池溆烧糊涂了无疑,他们的关系,和“老”啊“熟”啊应当都不沾边的。
【请64号患者池溆到急诊2号诊室就诊——请64号患者池溆到急诊2号诊室就诊——】
机械女声仓促涌现又匆忙止歇,因为撞不破急诊区内外的睡意昏沉,除了寥寥几个当事人,几乎无人意识到池溆这个名字的特殊。
谢诗雨不知何时从近旁的自助贩卖机买了矿泉水来,她将水交到女助理手里,“叫了叫了,赶紧去吧。”
池溆冲谢诗雨点了下头,又望了时弋一眼,这才迈着长腿往诊室走,女助理也赶忙跟了上去。
时弋余光跟随着那个背影,嘴上漫不经心道:“世玉,我的水呢?”
“你配吗朋友,”谢诗雨气势汹汹,全然弃了往日弋哥长弋哥短里的尊重,在时弋脸上搜寻个遍,试图找出吃错东西的痕迹,“我真服了,你今天是不是吃了笨鸡蛋,怎么嘴笨脑子也笨啊。”
“我......”时弋真应了谢诗雨的猜似的,嘴巴笨得可怜,他是有苦说不出,能当着谢诗雨的面,数落她亲爱的敬爱的池溆老师的不是么。
更何况这位池溆老师,居然在进诊室之前,转过身,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
这人耳力极好时弋知道的,恐怕如今背后也生了眼睛。
以“老熟人”戏耍自己一通不止,还听了看了一小出自己的笑话。
那个眼神时弋熟悉,他之所以抛弃不回避的陌生人姿态,同谢诗雨走到人跟前,就是因为池溆那个讨人厌的眼神。
像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对时弋并不自如的伪装的一种挑衅,气得人牙痒痒、头昏昏。
谢诗雨就算想破脑袋恐怕也都猜不到,时弋怕激这点,除了她,在场显然也有人心知肚明。
只是谢诗雨需要搜刮很久的措辞,有时还得搭上动作的辅助,但是有的人,只凭借鸭舌帽下头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能够瞬间击溃时弋的伪装。
如果谢诗雨能够洞悉这点,恐怕她就能识破池溆那句像老熟人的谎话。
时弋任嘴笨去,绕过谢诗雨的怒火,在贩卖机前头选饮料去了。他的心够大,所以气消得比常人快,池溆的那副喜怒无常、性情难测,自己从前又不是没见过。此外他的道听途说里,明星都是众星捧月般,如今恐怕是变本加厉,身上的毛病估计数一夜都数不过来。
可是毛病归毛病,淋雨的高烧又当怎么论。时弋又有点泄气,在显示屏上滑上滑下的手指头也停住。
他可没有欠着人的习惯。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抵消这份亏欠,稍一转身,就见一个拎着手提包的女生往这边走来。
应当是丁宛桑的助理陈晨。
手提包的个头不小,里头也塞得鼓鼓囊囊,时弋见人拿得吃力,便赶忙迎过去。
陈晨也不推拒,让时弋接过手里的包,继而搓了搓勒红的手,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谢诗雨也快步走了过来,“医生在等着,我们赶紧过去一趟。”
三人还未走到丁宛桑的病床前,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吼叫。
那声音来自丁宛桑。
陈晨像是见怪不怪,主动向站在病床边的医生以及时弋他们解释道:“她睡着了就会这样,清醒的时候反而不会大吼大叫。”
吼叫伴随着无意识的动作,时弋的视线顺着输液管往下,匍匐在手腕内侧,数道新旧不一的伤痕便钻进他的眼底。
他对这些伤痕并不陌生,在所里等着救护车的时候就已经见过。
丁宛桑在黑T外头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衬衫的袖子过长,几乎盖住了她的手背。
最先从丁宛桑的消极言语里,谢诗雨推断出了自杀倾向,而被死死遮盖的手腕,则存留着屡次自残的印记。
陈晨将丁宛桑输液的手放平,不忍再让那些伤痕露面。
“她太痛了,我们不是她,我们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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