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缓慢飘荡，划过水面。
陈予眠觉得脚步虚浮，整个人都在随着波浪起伏，不由得闪躲目光，只见外面灯光与月色交织，揉碎在波光粼粼的港湾中。
他扶住栏杆，扑面而来，是潮湿的风。
其余宾客都在船舱里面用餐，甲板上仅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你变了好多。”
陈予眠不敢看他，由衷地开口。
邵卫明同样盯着浪花，无意间，两人的视线似乎落在同一滴水上：“你也是。”
陈予眠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也猜不出此时此刻……邵卫明在想什么。
他忽而侧过脸，眼神微滞。
男人同时转眼望向他。
两相无言。
突然间，船体摇晃，陈予眠脚下一滑，身体朝后栽去。
邵卫明当即伸手，胳膊稳稳撑住他的腰。
陈予眠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眼圈忍不住隐隐泛酸，再度拉住他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从来没想过。
“你的问题太多，我要回答哪一个？”
男人冷脸不改，将他身体摆正后，颇为绅士地后退。
然而，陈予眠硬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你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是么，也许吧。”
男人垂下眼，满脸的淡漠叫陈予眠心头刺痛，深吸一口气，松开了他的手。
“我是陪老板的小女儿来的。”邵卫明冷不丁开口，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来元港，我恐怕不会遇到郑总，也不会有今天。”
陈予眠陡然感到全身发冷，仿佛每一根竖立的汗毛都沾着血，嘴唇颤抖。
“邵总风华正茂，恭喜了。”他咬着牙说出的话，难免语调很奇怪，听上去像是讥讽。
陈予眠抬手抚弄额前碎发，却倏地被男人捏住手腕。
他眼神直直锥在那颗晶莹剔透的钻石上：
“你结婚了。”
是肯定句。
“对啊。”陈予眠用力抽回手，愤愤扭过脸：“那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难不成还想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灯光幽暗，男人半张脸掩埋在黑暗之中，两只手揣入口袋，岿然不动，像一座默默无言的山。
可他终究开口了：“戒指果然是个美妙的东西，它能让心爱的人绽放笑颜，连结着爱，叩开婚姻殿堂的大门。”
“我被郑总带进公司的第一个月，拿到工资以后，我特别激动，在高档商场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买什么做纪念，后来，我看到了一家珠宝店，看到了一枚钻戒。”
“上面镶嵌着比雪花还要细小的碎钻，远远不及你手上的那颗，但我还是买下来了，我的钱只够买下它。纵使现在，我赚了很多很多钱，能买无数个那样的戒指，可我总幻想着，如果有向心爱之人求婚的那一天，我一定要用那一枚，只用那一枚。”
以前，陈予眠从未见他主动说过这么多话，不知道是时过境迁，他已然性格转变，还是喝多了酒。每一个字都如此恳切，那么浪漫动人，根本不像是邵卫明的风格。
陈予眠唇角绷紧，抬头望着零落的几颗星星，缓缓闭上眼：
“那位郑总的小女儿，还真是幸福。”
他手掌盖在自己V领大敞的胸口，涩声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陈予眠再也出不了声，慌乱地迈开长腿想回到船舱内，却瞧见一个款款而来的身影。
“小叔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找了半天呢！”
身着浅粉公主裙的姑娘探出脑袋，前一句是粤语，后面变成了蹩脚的普通话：
“哦，原来是在跟漂亮哥哥约会呀。”
小丫头不过十岁的样子，咯咯一笑，便露出门牙旁空着的小窟窿。
“盈盈，别吓到他了。”邵卫明用粤语回应。
一大一小两个人嘟嘟囔囔的，陈予眠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呆若木鸡地立在一旁，双眼圆睁。
小姑娘忽而转过身，仰着脑袋仔细打量起陈予眠来：
“我认识你，你是小叔叔的梦中情人，不过他屏保上面你是长头发呢，但好在脸很好认。”
“我说，”她又冲着邵卫明讲——“你这样不好哦，我爹地喊你来陪我，你却偷偷拍拖呢，我回去一定要告状了。”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先回船舱去。”
邵卫明毫不畏惧。
小姑娘抱臂，摇了摇脑袋：“可惜我已经呆烦了，你送我回家吧。”
“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我就送你回去。”
“那好，勉强相信你咯……漂亮哥哥，他很爱你呦。”
她走之前还不忘对陈予眠补上一句。
陈予眠还愣着，牙齿磨着下唇，半晌才松开，迟缓地抬起下巴：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男人垂眸不语。
风吹得眼睛微微干涩，陈予眠红着眼圈咽了咽唾沫，别开脸——
“为什么？你就算是恨我我都认了，为什么还要爱我呢？”
“很可笑吧。”邵卫明自嘲地开口：“我也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从始至终，我念念不忘的人，就只有你陈予眠一个。我说过的，我们肯定会再遇见。”
他的手终于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还带出了一只精巧的小盒子。
那枚指环款式朴素，比不得自己手上的千分之一耀眼。
可陈予眠却是完全挪不开视线：
“我买它的时候，满脑子想得都是你戴上的样子。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属于我，但今晚，哪怕就这一个晚上，你愿意完完全全属于我吗？”
**，几处情绪涌上心头，陈予眠神思恍惚。
夜已深，陈予眠泡了个澡，倚在沙发上出神。
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声忽而具像化了，自耳边吵闹地响起。
“Yumi！”
Nancy喊了他一声，陈予眠才迟钝地起身，磨磨蹭蹭抬起腿去开门。
指尖一拉动把手，他蓦地愣住。
“你怎么来了？”
陈予眠只开了半扇门，遮着半个身子，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男人。
江逸脸颊微红，气还没喘匀：
“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夫？！”
“怎么了？你是又喝酒了吗？”
陈予眠拧眉，记挂着他的胃病，眼中担忧之色加深，却仍未让他进屋。
“难得你还在乎我……你真的还在乎我吗？”
“江逸，别闹了，我这就给你助理打电话，让他带你回去。”
陈予眠举起手机，只是还没动作，就被他拽住了胳膊。
江逸彻底疯了：“戒指呢？！你为了见他，连我们的戒指都不要了吗！”
“谁？我是因为洗澡才摘……”
陈予眠微微蹙眉，男人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抢夺话权：
“还想瞒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为什么来元港，元港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来见到了他！早知道他还有东山再起的这一天，当初我就该叫人打断他的腿！”
陈予眠目瞪口呆，注视着他狰狞的面目，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刚洗完澡？他还在里面吧，遮遮掩掩的，还怕我进去看到吗？！”
男人不管不顾地硬往里闯。
啪——
陈予眠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行云流水。
江逸应该庆幸他此刻手上没戴着戒指，否则脸上必要挂彩。
男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脑袋偏了过去，眦目欲裂。
“你……”他脸颊上显现出陈予眠的小手印，喘.息愈见粗.重。
“Yumi！出什么问题了？怎么这么吵闹？”
女人不厌其烦，挎上眼镜走出来。
而陈予眠呼出一口气，背过身面朝她：“没什么，Nancy，你回去休息吧。”
门外的男人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皱起眉头，嘴角略微抽搐起来。
“眠眠，我……”
江逸惊慌失措地想要挽救，伸过去的手被他无情打掉：
“滚。”
陈予眠唇瓣轻碰，只留下这么一个字，就甩上了房门。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男人着实碰了一鼻子灰，但这闭门羹并不是最要紧的，四月芳菲正盛，他此时此刻却如坠冰窟，血液冷透。
陈予眠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在美国大半年，江逸不闻不问，现如今反而远赴千里之外来捉奸？
疯了，都疯了。
他和邵卫明见面如此偶然，男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乱了，陈予眠扶着自己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他伸手进自己晚上穿的那件外套里，摸出了那枚五克拉的大钻戒，和一张名片——
【青杉資本邵衛明】
门外的江逸，心中戚戚。
他被陈予眠电话招来的警卫赶出酒店，自己也算是内地有头有脸的老总，而今深夜游走在元港的街头，颓丧难言。
原来白夜至黎明，仅有短短几个小时。
陈予眠也并未睡好，但清晨就要去赶飞机，他只得顶着苍白的脸庞，戴了个大墨镜遮盖。
江逸早早等在酒店外，见到他出来，立马凑上去。
“眠眠，我错了，昨晚……”
可对方置若罔闻，径直与Nancy一起钻进商务车里。
男人张了张嘴，目送车尾气飘去，便快速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在机场像个无头苍蝇，没有方向地四处找寻。
这一刻，似乎和去年重叠，当时的那种痛苦，今日再度加磅，让他失去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江逸停下脚步，双腿像是灌了铅，人生第一次这般无助。
“眠眠……眠眠……”
“江逸。”
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
男人以为是幻觉，但也飞快地扭过头。
“我错了，眠眠，你原谅我吧，我知道我大错特错……我是中了别人的计，脑袋一热，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爱你，我相信你，我……”他上前一步，想抓住陈予眠的双手，证明这不是自己的幻影。
“别再说了。”
陈予眠蹙眉，他没摘墨镜，双唇毫无血色，显得尤为淡漠。
他在兜里掏出一只拳头。
江逸心中咯噔，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陈予眠手掌摊开，钻戒安稳地躺在上面。
“这个东西，我看恐怕只有放在你那里，你才能安心吧。”
“眠眠。”
江逸仿佛心上被他徒手剖了个窟窿，连连倒气，简直无法呼吸。
而陈予眠神态自若，拉起他的手，把戒指塞进他掌心：
“我要登机了。”
小江啊，抓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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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败落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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