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扶枝撑着桨靠岸时,在码头等待许久的姬明远与邓和一刻不停地围了上去,搀扶着扶枝和状态明显不佳的巫昭下船。
扶枝好奇的眼神在一脸责备相的姬明远和分外后怕的邓和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一时之间三人都有许多话想要一吐为快,但显然巫昭等不了那么久。
在这十余个小时里,她经历了过于剧烈的情绪起伏,本就虚弱的身体如今濒临极限,下船后就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差点栽倒在地。与她最为靠近的姬明远及时拉了她一把,才让这个“重要犯人”不至于在码头上就被她自己就地正法。
由于无法预测扶枝究竟是老老实实地选择以正常方式回来,还是不走寻常路,直接搞个“一苇渡江”的绿叶渡海版,因此姬明远和邓和此刻是独身驱车前来接应的,精简的出行队伍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寒暄与冗杂的安排。
姬明远架着几近昏迷的巫昭,率先将她安置在车子里,随后才倚着车门框向身后的二人诘责:“你们一个个都挺神通广大哈。一个是一声不吭地就跟着大鸟飞到了几百里之外,另一个是看到大鸟飞走之后就风一样地跑走了,留我一个人担惊受怕、手足无措。乱找了一通,啥也没找到,结果呢,你们两个神人又给我上了一课。一个自己全身而退、带着犯人回来了,一个在跑走之后不久又跑回来,还带了张陈旧的地图,之后就毫不解释地指挥我来这儿接应——最后,还真就让咱们仨成功汇合了。”
他的话来得又急又哀怨,明明脸上挂着笑,但眼里透露出来的谴责让二人如芒在背。
冷笑伴着眼刀一并精准地刺向莫名心虚的两个人,姬明远刻意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将这个什么巫昭先送去医院,我看她是出气多进气少,鸿门的名声可还系在她的命上呢,抓个死的凶手可没用了。”
“至于你们两个——之后再坐下仔细算算这笔莽撞的账,”姬明远鼻孔里哼气,绕到对侧驾驶室处开门坐了进去,打开车窗挥了挥手,“愣着干什么,上车走了!”
扶枝早就习惯了姬明远的性子,他看起来是个混不吝的,实则最为爱操心。昔日在姬家同住时,姬明远一向是以哥哥身份自居的,不大的人倒是把“扶枝妹妹”看护得格外细致,以至于扶枝后来离开姬家开了却愁茶馆,许多事情也仍叫姬明远一并办着。
她早有一套对付姬明远唠叨的办法,所以此刻并不对他色厉内荏的狠话有什么想法,只是表面装乖地坐了车里。
而邓和却与扶枝熟练的状态完全不同,乍闻此言顿觉颇有负担。
以往街头巷尾追着新闻跑的时候,邓和都是独自行动的,不需要和谁报备,行动计划也不用与谁通气。主编要的只是一份精彩有看点的稿子,至于他怎么得来的这些讯息,这在惊语报社并不重要。
所以当他眼见扶枝随着蛊雕而去时,只是急切地跟从脑中迸发出的某些灵光去行动,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新闻”中,他有伙伴。
邓和对此有些羞愧,又有些隐秘的愉悦,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涨红了脸,顶着扶枝古怪的眼神钻进了车里。
车子开得很平稳,后座的扶枝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一个急刹车让旁边不省人事的巫昭砸到她身上时,她才迷茫地睁开双眼。
“怎么了?”
被扰了清梦的扶枝有些不耐,问句的尾音带着下降的音调,努力睁大双眼扒着前座向前看去。
此时车子已经行至余京繁华区段,距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却被一群突然彼此推搡到车子前方的人群。
“哟,这不是我们的老熟人胡探长吗,”姬明远指着人群中正被围在中间的胡雪松调侃道,“怎么瞧着像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此言一出,六只瞪大的双眼齐齐地闪着精光,不约而同地向前探身,想要再将胡雪松的窘态看得更清楚一些。
挡在车前的有十几人,但实际上真正将胡雪松围在中间拉扯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白发老太太和几位仆从。站在外围的人,也是同样的配置,是由几位容色冷淡、身着昂贵洋装的主人和几位狐假虎威的下人组成。
邓和笑了一阵,有些担心巫昭的身体,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和扶枝对上了眼神,某些猜想电光火石间电亮了邓和的灵感,他咧着的笑一下子收了回去,正要同二人说些什么的时候,姬明远却先一步开口:“这酒囊饭袋怎么突然在大街上被一群有钱人围住了,学生家长们也不至于这么掉价吧。不会是,真正的邺陵齐家人来讨公道来了?”
此言一出,扶枝也笑不出来了。她深知姬明远这张嘴的脾性,好的不灵坏的灵,牙齿不禁狠狠咬在一起,抬手就是对着他那肌肉饱满的肩膀来了一拳。
“你这破嘴,回去就给你缝上!”
看着扶枝咬牙切齿的样子,姬明远也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冒牌货和正主要是在受骗的人面前撞上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况且昨夜他们在梅山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鬼知道胡雪松现在有没有查出扶枝异于常人的底细。
姬明远本来还是嬉皮笑脸的,可想到胡雪松有可能会知晓扶枝的异常后也肃了脸色,瞥着扶枝明显蹙起的眉头,安抚道:“没那么巧,我们在车里,他们光顾着撕扯,不会那么容易注意到我们的,我们快点开走就是了。”
说着,姬明远侧打方向盘,准备绕过人群继续向医院方向而去。
与人□□错的那一瞬间,胡雪松的眼神突然和后座的扶枝对视,有如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向她呼喊了些什么,还扒着围着他的人,叫他们也一起向车内看去。
新款汽车的发动机格外争气,姬明远一脚油门踩到底,除却胡雪松看到车内的人以外,其余人只是被甩了一脸尾气,连车牌号都被几片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绿叶子挡的严严实实的,再想多看时,车子已经消失在街角。
什么都没看到的几人将被戏耍的怒火加倍地发泄到了胡雪松身上,被愤怒到极点的自家老太太暴打的胡雪松欲哭无泪,只能在心底抱怨自己识人不清。
后续的事已经不是车内坐着的几人能知晓的了,但胡雪松是否已经知晓扶枝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姬明远与邓和此刻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沉默间都在暗自计划着后续要去打探消息。
远离了插曲,医院已近在眼前,扶枝讨厌里面那种如影随形的消毒水味,故而没有跟进去,只是目送着姬明远和邓和架着巫昭进去。
不多时,扶枝就看到几辆和自己所坐的车一样的新款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前,一众鸿门成员气势汹汹地从车上下来,护送着一个带着帽子和眼镜的高挑男人走进医院。扶枝眼尖地在其中发现了姬明远的父亲姬恒,儒雅随和的面容与文人气派的长衫穿着鹤立鸡群。
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扶枝懒得梳理这里的弯弯绕绕,反正有姬明远和邓和在上头照应,总不会出现太难看的事情。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院大门后不多时,就又浩浩荡荡地出来了,姬明远也跟在高挑男人身边一同出来,对他的态度十分尊敬。高挑男人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就坐进车队最中间的那辆车子扬长而去。姬恒倒是多留了一会儿,站在医院门口同姬明远说了许多,二人背对着车子,叫扶枝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直到邓和拿着他的胶皮本子从大门出现,姬家父子二人才结束谈话,姬恒同邓和和颜悦色地寒暄了几句后,就随言望向扶枝的方向。
一只手从车窗里探出,散漫地摇了摇,算是打过招呼,姬恒隔着老远还能看到扶枝不大自然的神情,带着满脸慈祥的笑向她走来,敲了敲车窗,示意扶枝下车来。
“小枝,我听明远说了,这次的事多亏了你,要不然陆爷那头我们可不好交代了,多谢你了。”姬恒在扶枝面前一向是和蔼的长辈,此刻也不例外,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其中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我家小枝真厉害。
虽然与姬恒相处也有些年头了,但扶枝始终还是习惯不了他的慈爱,本就不大会交流的嘴此刻更像是被锈住了,嘟囔了句既然成了茶馆的委托,这些都是自己该做的。
随后就忙不迭地向一旁看戏似的两人喊话:“快上车呀,事儿还没办完呢!”
姬恒也是熟知扶枝的脾性,见二人走过来,便也不多啰嗦,只是嘱咐扶枝注意安全后就同几人告别,也乘车离去。
三人都上车后,扶枝问起医院里的情况,姬明远解释道:“巫昭那里都安排好了,医生说她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处于严重贫血状态,状态十分不好,可能需要在医院住个把天才能恢复到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我安排了几个鸿门的人在病房外轮班看守,这几天我也会时常来瞧她,你们不用担心了。老大刚才也对此事首肯了,说既然要为鸿门正名,那就不能交上去一个半死不活的凶手,要不然外头以为鸿门随便找了个替罪羊。”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巡捕房那头是否会在巫昭养病的这几天里将错就错地给谢叔定罪。”姬明远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邓和在昨日说的事情,扭头向他发问,“对了,你昨天不是说谢叔那头你有办法吗,怎么办的?”
说到此事,邓和也不准备卖关子了,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正要开口时却被扶枝打断。
“回茶馆吧,隔墙有耳。”扶枝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丝找不到来处的窥探,阴恻恻的,让她有些不舒服,因而由此一言。
车子应声启动,扬长而去。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地面上石缝里刚长出来的草被无情地碾断,显映出一个模糊的、新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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