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四婢顿时都慌了神。

刚刚她们离得远,听不到娘子跟殿下对话内容,小娘子当时的表情与往常并无二样。只是不知怎地,小娘子突然离开,回屋便罕见地惆怅起来。

莺月走了过来,弯腰给她擦拭眼泪,关切地询问,“小娘子,怎么了?”

乔訸起初不愿意说。她靠在莺月怀里小声啜泣了一阵,擒住眼泪才说,“再有两旬便是母亲的忌日。我想母亲了。”

莺月边给她擦眼泪,边安慰她,“夫人在天上定是希望小娘子诸事称心顺意。小娘子若一直伤心难过,夫人也会跟着伤心难过的。”

“谢谢莺月阿姊。”乔訸止住眼泪,对陪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女说道。

“婢子当不得。”莺月受不起小娘子的一句阿姊。当下,她要提醒娘子还有正事要做。“侯爷宴请殿下和小王爷。小王爷说没旁人,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叫您也一起。婢子和桃月伺候您更衣洗脸,去北堂,好么?”

北堂是乔家宴客的地方。

乔訸坐在两个侄儿身旁。太子、小王爷与父亲一起进来,她抬眼与赵祐对视了一下,慌忙避开。

乔惠注意到女儿的神情,落座跟太子和小王爷寒暄应酬之余,招呼乔云去询问六娘子的婢女,六娘子怎么了。

没一会儿,乔云回来,跪坐在乔惠身后回道,“六娘子思念夫人。刚刚在屋里伤心了好一会儿。”

乔惠用手指轻点桌案,表示知道了。

赵孟祁只顾着大快朵颐。他从金城郡途径陇西郡赶到汉阳郡,又带着两个小儿从汉阳郡回扶风,一路上忙着赶路,吃的住的都从简。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正经的晚宴,他便没客气。何况,乔家做的饭食比别处的味道要好。

赵祐留意到乔訸的红眼圈,也听到了乔云回报的讯息。她思念母亲的由头说不定是因为锦帕,他忍不住暗想。

他抬眼朝乔訸的案桌瞧去,三岁小儿乔衍离开他的案桌,坐到了姑母身旁。小小儿,张口要姑母喂饭,小姑母耐心十足,喂一口,替小儿擦拭一下嘴角。

赵祐将目光停留在乔訸身上。或许是一种错觉,他似乎从乔訸喂三岁侄儿的画面里看到了她和她母亲相处的场景。那位周朝的翁主,或许跟她的伯父周元帝和堂兄周太子是完全两样的人,不然也不会生下聪慧又仁爱的女儿。

“殿下。”

“殿下。”

“……”马忠的声音将赵祐从思绪中扯了回来。

“殿下,侯爷敬您酒。”马忠再次提醒他。

赵祐端起酒杯,朝乔惠示意,扭头向三哥示意,才一饮而尽。

乔惠对太子刚才的异样假装没瞧见。他只当是自己这个主人怠慢了储君才使得储君跑神儿。他热络了起来,与两位和自己三儿差不多年纪的储君和王爷聊起关东的酒、关西的酒和河陇的酒。

稻、麦、粟的不同决定了酒的不同风味。先前中原大乱,百姓食不果腹,粮价飙升,除了大富户都酿不起酒。如今天下已平,粮价慢慢回落,酒也从富户的专属慢慢成了市坊的常见商品。

乔惠借着百姓们喝的酒,聊起了夏粮和秋粮,又借着粮食的收成,聊到了粮价。

赵孟祁加入聊天,又将话题发散到马匹上。

乔惠早年在河陇经略,那里远离战乱,粮食连续丰收了几载。他用酒的贸易换了羌人一批强健的高地马。那批马后来在征蜀运粮,立过功。

赵孟祁问,“乔公,听闻您在南山有一闲置的马场。为何如今不再养马了呢?”

朝廷需要大量马匹,民间养马只要向官府报备,总体是鼓励的。因此赵孟祁才有此问。

乔惠老神在在,说道,“那里是老臣给小女预留的嫁妆。养马没必要,做她的跑马场正好。”

此言一出,屋里除了两个懵懂的少儿,其他人都看向他。

赵孟祁不知马场究竟有多大,只是听太子提了一嘴。他惊讶是怀疑乔公莫非是醉了,这般将女儿家的嫁妆显露出来。

乔訸假装没有听到,抬头后又低头。她继续喂衍儿吃饭。三岁小儿吃不了那么多。衍儿摇头,挣开她的怀抱,跑去隔壁桌找哥哥玩儿。

她垂首,瞥了眼手边沾满饭粒的锦帕,心里一阵烦躁。

赵祐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马忠看到太子的神色,大着胆子自作主张插话。“恭喜侯爷,恭喜六娘子。不知六娘子许的是哪家小郎君呢?”

恭喜是假,马忠想要打探才是真。

前几天,乔家父女两人还在一起挑贤婿,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下来,不过保不准他们心里已有了人选。他作为内侍,摸不准乔家父女的想法,却能猜到一点太子的心思。何况,太子来乔家十余日,脸上的笑容比先前多了不少。

如果乔家父女对入东宫没想法,那么他们时不时撩拨一下殿下,实属过分。那颗柿子是一,凉亭做记录是二,跑马射兔是三。有一又有二,再二又再三,撩完人就跑,这算什么。马忠心说。

乔惠没有因是内侍提问而避而不答。他说,“还在寻。”

“看来乔公对贤婿的要求很高。” 马忠继续大着胆子打探道。

乔惠不恼,“嗯,那人须是我儿看得上的,我看得上的,以及能与我儿执手偕老的郎君。”

这个标准很合乔訸的心意。可父亲没跟她商量便这般当着一位殿下和一位王爷的面说出来,这让她多少有些难堪。不为别的,若真按这个标准挑选夫婿,可不止是万里挑一了。陛下的女儿挑选夫婿都不敢保证三项标准皆满足。

乔訸忍不住开口拦住父亲,“阿翁!”

乔惠哦了一声拍了拍额头,笑称自己平日不饮酒,今儿才三杯下肚便醉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主人家已经这么说,尾声的筵席自然要结束。

乔惠将两个孙儿叫到身旁,躬身行礼后一手牵一个,走了。他边走边捏乔茂的手腕,说道,“茂儿,你的胳膊腿儿太弱了。打明儿起跟着祖父打拳。”

最小的孙儿争抢着说,“祖父,衍儿也要。”

“行啊。你兄长是瘦豆苗,你是胖豆荚。”乔惠醉言醉语起来。

“祖父,我和哥哥不是豆子。我们是柿(识)子。”乔衍纠正道。他和哥哥是乔识之子,自然是柿子。

祖孙三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留下的几人各怀心思。

原本北堂内有四位姓乔的。如今走了仨,剩下的那个恭敬地站在一旁送客。

可赵祐站在原处不动。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乔訸看。

“殿下。”马忠开口提醒殿下该回了。

赵祐瞥了一眼愈发胆大的内侍中官,抬眼跟三哥的视线对上了。

赵孟祁才明白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弟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前年生辰时见过。当时他问赵祐,想过东宫的位置么?赵祐没回他,只是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东北方向。那是东宫的位置。

与此同时,赵孟祁也知道赴宴前赵祐对他说的那句“太子太傅的事情莫要提”的真正原因。

太子太傅与太子妃,乔家不可兼得。

赵孟祁不知乔家面对二者会如何选择。其实乔家没得选,因为太子已经替乔家选好了。

此事,太出乎意料。在离开洛阳之前,四弟还说对那些小娘子们没甚兴趣。如今他才在扶风停留了不过十五日,期间正事一样也没耽搁。

震惊之余的赵孟祁朝马忠使眼色,带上其他人退到北堂外。

人都离开了。

赵祐走到乔訸面前,轻轻松了口气,递了一对玲珑玉环到她眼前。

乔訸识得这是顶好的羊脂玉。不是顶好的物什,也不会被太子殿下随身携带着。他在微服出行,不可能派人去要贵重的东西。这必定是他随身之物。

这份心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受。

乔訸第一次跪了下来,诚惶诚恐,故意将面前的玉环说成是谢礼。“谢殿下厚爱。改良柿果的法子是何伯做的,殿下已经按律给过奖赏。臣女未出寸力,无功不能受禄。”

赵祐弯腰,原本打算扶她起身。他的双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胳膊,被她躲了一下。

他改变了主意。

赵祐盘腿坐了下来,这样他们可以平视了。

这不是一国储君的礼仪姿态,更不是往日那位严苛要求自己的四皇子的做派,可赵祐偏偏这么做了。

“訸娘子,我下午勾起你的伤心事,所以向你赔罪。这是母子玉兽雕刻的玉环。希望在你想念母亲的时候,这对玉环能陪你度过孤寂的时刻。”

他眼神纯净,说得诚恳,没用权势甚至那一抹情愫来压她。说着,他轻触她的手指,在指缝间触摸到了那一片薄茧,须臾颤动之后玉环滑入她的手掌。

这是他做太子之后主动赠送的第一件礼物,没有送不出去的道理。

“臣女谢过殿下。”乔訸在赵祐起身离开时,出声谢恩。

赵祐回头问,“你的乳名是何意?”

乔訸愣了一下,如实回答。“臣女的母亲希望臣女一生都能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称称。原来如此。

赵祐继续问,“除了四时和顺五谷丰登外,你还有什么心愿?”

乔訸迟疑后躬身,“没有了。”

北堂的正门打开,赵祐抬脚离开。夜晚的秋风裹挟着凉意送来了一句“你会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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