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临沂竹海,春光正好,修长竹枝上缀着锦簇的青团竹叶,却无风自动,被刮得猎猎作响,未开灵窍的低阶竹灵被惊醒,哼唧着被风拂下竹枝,一团团竹灵早已被惯得无法无天了,颇为愤怒地围住来人。
等黎清眠醒来赤脚踱到竹屋外,就看见他那一堆青葱竹灵叽里咕噜地呲着牙,蹦蹦跳跳地往谢池漾身上撞。
“谢池漾,”黎清眠半敛着眸靠在竹栏上,神色困倦,“把竹灵给我放下。”
被点名的青年撇着嘴不大高兴地放下怀里那一堆竹灵,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台阶外,从乾坤戒中掏出一竹简躬身双手递去:“掌门之信,托我来临沂给您。”说完就木着个脸站一旁去了。
人界灵气稀少,但也不至于说一封信还要人专门跑一趟,更别说临沂这个修炼的好地方了,被当作信使的青年不情不愿地站在竹灵中,实在不愿意与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兄久待,他早就听说此人行事诡谲,一切随心,全然不将宗规条律放在眼里,杀生予夺,嗜血成性。
一身血性的黎清眠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肩上披着的素白鹤氅,把看完的竹简随手一扔,看它在空中化作青烟后才垂着眼眸打量起谢池漾,不咸不淡地说“掌门观星见人鬼交界处有异变,恰好临和出了两道天召,只是失魂小事,由你接召历练,如何?”
谢池漾正在偷摸打量着这位师兄,他从小生活在万灵谷,十多二十年从未出过谷,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山门,他那几位师兄师姐或是飞升获神位,或是游戏江湖成了一方大能,个个都洒脱随性,难见一面,黎清眠是他拜见的第一位师兄,心里既抵触,又莫名想要亲近,但奈何那位师兄一直站在廊下低着头,坠地的鹤氅有一大半都隐在暗处,他看不清,较上了劲,甚至没听见黎清眠说话。
“谢池漾!”黎清眠不耐地舒出一口气,抬手招出一阵风,把人拽到跟前,用一双血色重瞳紧盯着他,“看清了么?”
他对自己的模样有一定了解,白发赤瞳,世人对此避之不及,每次他下山都会再得几句“邪祟”“妖物”的称号回来,思及此,黎清眠才真正有了一丝怒意,手痒得很,指尖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却不料那半大孩子抓着他瘦削的手腕,轻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师兄,你的脉象太弱了,是飞升之兆还是……生病了啊?”
好不容易攒了数十载的火气瞬间熄了,黎清眠撒开手,神色恹恹地退回暗处,对此避而不谈:“此去人鬼交界途中难免遇险,掌门有令,又念在你初次历练,我且陪你走一遭。”谢池漾眼睛都亮了,正想说什么,又见那位师兄满脸冰霜地拢着宽袖走了下来。
不燥的微风拂过脸侧,黎清眠瞬间止了步想退回自己的小屋,抬手掐诀,皱着眉将鹤氅化作了玄色斗篷,又不放心地笼上了一层黑雾似的面罩。谢池漾心情很好地抱着一只竹灵在前面带路,嗅着空气中各类草木的气息,一回头就看见自己谪仙似的师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诡异的鬼族形象,顿时不乐意了。
“师兄,”他不怕死地扯了扯黎清眠的斗篷,“历练并非打家劫舍,何必如此。”
黎清眠正烦着,嫌他话多,脚下一转开了个缩地千里的符纸,一脚踏进了灯火辉煌的夜市。他侧身让过一群稚儿,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地跑回宅邸,一回头,却发现谢池漾根本没有跟上自己,估计还站在竹林里傻愣着。黎清眠脸都木了,他临走前和偷偷卜了两卦,千算万算到底是没算到自己的灵力还要用在这些小事上。
可谓是出师不利。
另一边,临沂竹海中,谢池漾抱着困倦的竹灵满脸呆愣地站在原地,与面前的竹子面面相觑,他从来没用过符咒,甚至从来没学过,并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张纸有什么用,他只看见黎清眠蛮不耐烦地甩出来一张纸,瞬间就消失在他面前了。
青年那点儿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对师兄的亲近也一下子就没了。
正在他郁闷时,就听见竹枝作响,动静比他来时还大,不待他有所反应,就感到身体一阵轻松,面前的空气好似融化般剧烈颤动起来,等他终于感到不对劲,猛地一挣扎,下一瞬就在黎清眠愕然的目光中直直撞向人家的小摊。
只见一阵乍起的风掀翻了一桌桃木簪,然后又被另一阵怪风掀回了原样,店家竖着眉叉腰怒斥:“什么邪修在我的铺前惹事!掀了我的摊子我还正好有理报官除了你们这些邪祟!”
谢池漾脑袋还晕着,眼前全是各类彩灯的光晕,迷迷糊糊中亦是又惊又怒,撸着袖子就想上去理论,直冲冲地穿过了面前的巨龙灯盏,霎时呆住了,一抬头,又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小鬼笑嘻嘻地往那店家耳后摁了个黑指印,但店家好似全然不觉,骂骂咧咧地收拾摊子,从小被仙家修士养大的少年哪见过这情景,愣在半空怀疑自己在做梦。
黎清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叹了口气,隐匿了身形穿过混乱人群,走过去抬手扯了扯他的下摆,无奈道:“你先下来,带路去解府。”
一阵带着小鬼笑意的凉风拂过,谢池漾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情万分复杂地看着身旁一群小鬼,拧着眉费劲儿地飘到黎清眠面前,埋着头蔫蔫的感觉天都塌了。
黎清眠看了一眼那店家身上围绕的功过,轻叹一声:“无德之人。”
“什么?”谢池漾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下肢瘫痪似的把自己挪到黎清眠身边,带着求知若渴的睿智眼神跟他一块儿往店家身上看,“师兄,魂体状态就能看见这些东西吗?那些缠在一个人身上的,有金有红,还有黑色的丝线符文是什么东西啊?”
黎清眠感觉自己叹气叹得太频繁了,没什么表情地走向一条小道,解释说:“那是一个人这一生的功德过错,有一些较小的错误不足以形成纹路,但周围的小鬼会在那人耳后摁一个指印,功德挡灾,罪孽多了,便会降灾。”
谢池漾头一歪,却看不见黎清眠身上的功过,便天真地问:“师兄,倘若一个人身上看不见任何功过,或者两者参半,那便是功过相抵吗?”
黎清眠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苍白的月,道:“功过无法相抵,功便是功,过便是过,只是孰多孰少罢了。”
“不是说善事做多了便为功,恶事做多了便是过,为何不相抵?”
没什么阅历的少年明显钻了牛角尖非要刨根问底,黎清眠双手笼袖,到底是叹了口气:“若你因为一个原因,屠了一座城,又因为同一个原因,救济了一座城,这便是功过相抵吗?”
他不给谢池漾思考提问的时间,快步走向了闹市,这周遭太热闹了,商贩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妖鬼神灵也混迹期中。
黎清眠正满头满脑都是商贩的“买一个吧”“买一个吧”,跟下了咒似的,谢池漾还偏偏追上来问:“师兄,离魂术是是用什么驱动的啊?”黎清眠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也没来得及否认离魂术这个说法,脱口而出:“买什么?”
“啊?”话题转得太快,饶是谢池漾这样跳脱的人都反应了一下,故作羞涩地捂嘴,“哎呦师兄,这多不好意思,你一道离魂术将我召来,我身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呢……”
他师兄布满黑雾的面罩似是凝滞了一瞬,黎清眠听着他一口一个离魂术,实在是想叹气,随手摸出一个灵气充沛得外泄的乾坤戒,谢池漾艳羡地瞧着他在乾坤戒上刻了什么字,然后下一瞬掌心中冒出一团火,将那乾坤戒烧得渣都不剩了。
“啊!”
“啊!”
周遭小鬼被这喧嚣中的两声尖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鬼混正一手捂着自己的头,一手捂着腹痛呼,被风刮下的灯笼在地上滚了几圈。
其实生魂是感受不到生人之物造成的伤痛的,黎清眠嘴角一抽,只觉得简直丢人,甚至开始后悔将乾坤戒烧给他了,抬脚就往解府走。
青年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握住那个突然出现砸到他腹部的乾坤戒,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乐呵乐呵地追了上去。
闹市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邪风乍起,黎清眠强行忽视掉身后的喇叭,冲枯枝上的黑鸦招了招手:“鸦兄,此去临和解府,有劳带一下路。”黑鸦站在枯枝上歪头看他,然后踱了几步,从枝头俯冲而下,吸走了黎清眠指尖上冒出的灵力,在低空中盘旋了几圈,又飞回树枝上站着,歪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闭眸不动了。
黎清眠一路上惹够了活气,勉强能打起精神了,此时站在孤坟野冢中间抬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黑鸦,感觉自己被耍了。
临和解府,江南一带的仙家名门,昔日黎清眠还代掌门之名去赴过清谈会,纵使他沉睡了数十载光阴,世事易迁,可这天下早已平定,偌大一个仙家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消亡的那么快。但黎清眠掐指算了好几卦,解家确实就在他脚下。
黎清眠头也不回地往谢池漾身上扔了个定身符,垂眸用鞋尖拨了拨脚边小土包露出的一小块破烂草席。
还未及冠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褪去脸上的黑雾,从乾坤界中取出一个瓶子,往里面滴了一滴血,刹那间邪风四起,本就阴森的乱葬岗似乎更加阴沉。黎清眠却好似不觉,放下斗篷,露出了自己那张脸,打开瓶子,朗声说:“诸位仙僚,在下青城山黎清眠,也许于六十载光阴前与诸位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无意叨扰,此为往生瓶,若诸位无牵无挂,还请往生,我在此送一送诸位。”
谢池漾看傻了,一动不动的躲在树上,好半晌,他身旁缓缓显现出一个青年人,把他吓了一跳,一下子跌下树去了,那青年也被他吓了一跳,呆呆的看了看他跌坐的地方,轻声说:“你、你踩到我了。”
谢池漾才活像是被踩到了,连忙撑起身往另一旁跌去,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住!”
功过相抵那段大家千万别较真,我是根据人物的性格设定,从他们个人的角度出发,写出那几段话的,大家看看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有冒犯请指出,虚心听劝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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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望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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