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有些无措地拢着袖,闷头对黎清眠作了一揖,飘得离谢池漾远远的,黎清眠颔首回了一礼,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打开往生瓶:“唤那些残魂出来吧,无牵无挂那便可以让他们走了。”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缓缓点头,看了一圈这片荒芜颓败的乱葬岗,周围出现了很多和他一样茫然的人,都是他熟悉的身影,这里正是他们的本家。
很突然地,谢池漾感到一阵呼吸不顺,空气中像是多出了什么东西,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饶是谢池漾现在是魂体状态,仍是感觉浑身痛得几乎要渗血了,他痛得耳鸣,恍惚间听见黑鸦怪叫,黎清眠拍了一下他的肩,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谢池漾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僵着脖子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符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数十张符纸将整个解府残垣围了起来。
在黑鸦的怪叫下,那些鬼魂逐渐冷静下来,青年很茫然地垂头看了看自己周身浓郁的黑雾,露出一个难堪的笑:“我解家,千古仙族……”他闪身避开谢池漾的手,这才看清他手上的手帕,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
谢池漾有些尴尬地举着手帕:“那个,你的眼睛,流血了……”黎清眠有些看不下去,夺过手帕,“啪”地一下拍青年手上去了。
谢池漾没怎么了解过鬼族,不太明白他们在避讳什么,青年拭净脸上的血泪,这才露出一个苦笑:“我心里有怨,我们不甘。”他身上的黑雾安静地围在他周身,全然没有方才号令万鬼暴动的样子,看似和青年一样温和。
“那是怨气。”黎清眠揣着手,将装满的往生瓶收好,“并非恶意。”
怨气和恶意其实并不是同类东西,前者是生前从未作恶,因果线浅,却遭到无妄之灾,后者是该生灵心里最纯粹的污秽,没任何由来的恶,以及任何小过积累起来的恶意,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青年略带歉意地冲谢池漾作揖:“但怨气与恶意都会对生人以及生魂造成创伤,恕在下方才避得太过了。”
谢池漾根本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笑着摆了摆手。他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刚才万鬼暴动时,铺天盖地的浓郁怨气引起了这片土地的情绪外泄,他无意中看见了数十年前的临沂解府,那时祥云绕玉柱,朱雀在神兽脊吻上站着梳理赤羽,在檐下的孩童的笑声呼唤中俯身掠下,掀起轻柔的风,朱雀带着孩童青年们在落满琉璃瓦当璀璨光斑的庭院游廊下追逐玩乐。
继而红烛一闪,蛮火将那仙殿烧了个干净,他听见兵戈相撞,朱雀在幼童哭泣中悲鸣。
谢池漾站在仙殿外,看见万古朱栏逐渐褪色,断壁颓垣中青年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本家,那布满颓斑露出原木的朱栏,“吱呀”一声倒下,掀起了一层灰尘,青年在快速消逝的场景中缓缓露出了个苦笑。
他已无心听黎清眠和青年谈论了些什么,只觉得难过,昔日辉煌的临和解府在世事变迁中消失殆尽,他从未在史书或者同辈间听说过这个偌大的仙家。
等谢池漾回过神,又见青年浅笑着指了指黎清眠身上的往生瓶:“除了家父于数十载前便神魂俱散,我的族人,都在那里面了……”
黎清眠垂眸拿出一纸召令:“所以是你以解家家主之名向我派段誉掌门发出了求助?”
青年点了点头,露出些许愧色:“家主之印并非拟制,在下解书言,解家少主,将数十年前的旧怨泄出,实在抱歉,如今的解家乃我族旁支,借鬼族恶意与玄雀之力将我本家镇压在此,前夕时日玄雀失魂,封印松懈,我等才有喘息之时,冒昧传出召令,我……”
“打住,”黎清眠拢了拢宽袖,抬头看了一眼血月,“我等无意搅进你们的因果线中,少主不必再多言。”
他有些不近人情地说:“论召令,我派先收到玄雀失魂一事,次为解氏本家,其中的恩怨是非我不予置评,孰对孰错人心自明,少主请自重。”
黎清眠强忍着没叹出一口气,转身离开:“公理长存,少主,此番别过。”
等谢池漾皱着眉跟着黎清眠走出去许久,身后才叹息似的传来青年温润的一句:“静候佳音。”
黎清眠没什么反应,此前自称青城山人是为了让那些残魂放松警惕,他早已避世,这次因为掌门召请才出山,如果再被那青年两三句话扯入他们尘间的因果中,那他简直要抓狂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池漾才闷闷地说一句:“师兄,我看见了,解家少主身上厚厚的一层功德。”
“噢。”黎清眠目不斜视,应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他也早就看见了,所以解书言确实一生从未作恶,他身上的功德也在护着他的魂体,这是伪造不出来的,所以解书言的话,他信了七八成。
又静了好一会儿,这羊肠古道前方隐隐透出暖光,有喧嚣的人声传来,谢池漾突然停住了,咬牙道:“师兄,玄雀失魂一事,我不想接。”
黎清眠嗤笑一声,没太大反应,双手拢在宽袖中,径直往闹市走,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谢池漾不清楚他的态度,壮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那只跟了他们一路的黑鸦突然怪叫着盘旋飞走了,像是在嘲笑他的童真,黎清眠淡淡地冲着远去的黑鸦颔首,这才转过身,敛下眸子轻笑:“你以为这历练是你想推就推的?天书召令也是你能推得了的?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黄髫稚童脑子里装些什么天真无邪。”
他近乎刻薄地笑起来:“这一路上的小鬼阴差,黑鸦迷阵,还有万鬼暴动,随便来一个都能要你几十条命,你当那解家少主是什么好东西吗?真有意思,不谙世事的稚儿果真有趣。”
“师兄!”谢池漾被激得黑雾尽出,俨然一副恶鬼凶相,但那白袍赤瞳的谪仙比他还凶:“谢池漾,我念你我师出同门,准你唤我一声师兄,但你再胆敢以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劲在我面前作死,本尊必将先于邪祟出手前,缚尔诛杀,以清门第。”
谢池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又惊又惧,掌门准他下山前万千叮咛,叫他安分守己,切勿触怒了自己的师兄师姐们,他也承认自己阅历尚浅,一下山就发现自己似乎一无是处,往日的修炼根本派不上用场,各族的规矩他一概不知,他根本不懂黎清眠每一个动作的含义,只知道他会保护自己,于是便有些忘乎所以了,觉得即使天塌下来也有黎清眠顶着。
直到此时他才猛地回神,自己是在与虎作陪,黎清眠一番话将他们之间和谐的假象撕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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