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好半晌才听见他闷闷说了一个字,声音轻得险些被风吹散了,黎清眠愣了好一会儿,心尖上柔软的一隅似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酸得发涩。
黎清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千头万绪的想着解书言重建解家,但以后不论修鬼道还是以魂体修仙术,多半都难登青云,何论重回鼎盛,更别说解家如今只剩他们一支,其中还有一大半选择了往生轮回,如果谢栖淮回了解家,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气黎清眠都懒得叹了,只觉得活着太累了,拍了拍那小鬼的头,疑惑的“嗯”了一声:“我摸你骨龄已十七有余,怎么还是一副五六岁稚童模样?”
那小鬼没什么感情地说:“死的早。”
黎清眠脑子里顿时想不出任何东西了,沉默地把手腕往他面前一递。
“干什么?”那小孩奇怪的看他一眼,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发现自己居然记不住黎清眠的脸。
那张脸普通到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模样可圈可点,但毫无特点,让人一时想不出个可形容的词,没等他想明白,面前白皙但充满力量感的手腕又沉默着收了回去,黎清眠突然开口一通乱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几时生人,几时化鬼?”
那小鬼只觉得他有病,故纵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随口打发了事:“无名无姓,生为野狗,死亦是野狗,跑到尽头的地方便成了冢。”
“小鬼骗人。”黎清眠收了法相和神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仅此一眼,那小孩就感觉脑子里多出了个什么东西,蛮横地霸占了他身体的控制权,脱口而出:“谢栖淮,解家家主次子,家中排行第七……”
“我讨厌这样。”谢栖淮沉下脸,周身恶意尽出,寒声道:“这让我不舒服了。”
“心中有鬼或对神不敬之人才会受其影响。”黎清眠抬手抽走了他身上的恶意,“你骗我欺我,是之不恭,心中亵神,是之不敬。”
他显出极恶相,一双嗜血般的赤瞳紧盯着解栖淮,勾唇笑得实在有辱神职,妖气横生:“不敬之人,实在当诛。”
谢栖淮也笑,笑得甜甜的毫无惧意,甚至毫无敬意地看着他那双看似凌厉,实则有些涣散的赤瞳,魂体逐渐消失:“啊,可是,我并不是人类了。”
黎清眠眨了眨眼睛,手里空荡荡的,法相现时泻出的一缕神息还被那小鬼窃走了,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那小鬼逃走的方向,冷着脸抬手,从谢栖淮身上抽离的恶意被他的神力压制,在那莹白修长的指尖上逐渐凝为泛着寒气的漆黑铁链。
听见身后远远传来谢池漾的呼唤,黎清眠才缓缓将铁链收了起来,慢吞吞地转过身,毫不见外的往来人肩上一搭:“离仓,扶我回风陵渡。”
“我给上神您当牛做马来了!”离仓揽着他瘦削的肩,感觉他身上尽是寒意,顿时又急又气,“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黎清眠抬手打发其他人走开,闻言满不耐烦地侧过脸,下一秒就被人捏着下巴把脸转了回去,离仓顾忌着周围一堆人,只好闯进他神识中咆哮:“眼睛怎么了?回极乐天当你的上神不好吗!”
“山野散仙亦是不错的。”黎清眠顶了一嘴,将人踢出自己的神识,没骨头似的往他肩上靠,开始闭眸假寐,黎仓手下没轻没重的,自认为非常小心地把人当傀儡娃娃似的拎着走。
另一边,谢栖淮也没在乎自己抢了个什么东西,被狗撵了似的跑到人鬼交界处,他躲在小巷深处,骨骼抽条伸展,从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变成了一个颇为俊秀的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模样,他探头往外看了看,掏出一团白绫就熟练地往自己脖子和手臂上缠,伸手往另外半边俊秀青涩的脸上一抹,露出阴森的鬼面,等把自己搞得半人不鬼之后他才心情很好地掏出自己从黎清眠身上偷的东西,那东西把他怀里捂得发烫,谢栖淮皱着眉吹了吹自己的指尖,怀疑自己偷了个火炉回来。
那团莹白温暖的神息在他面前飘了一圈,然后轻飘飘地飘到谢栖淮头上。
“啊!”
措不及防的一个小人压到他头顶上,险些让谢栖淮跌坐到地上去。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巴掌大点的小东西哼哼唧唧地爬到他肩上,拍了拍谢栖淮的侧脸,肉藕似的小手一挥,斩下他脖子上一截白绫,随手拍了拍灰尘就往自己身上裹。
“哎!”谢栖淮还没反应过来,小心的捏着他的胳膊,“白绫为死者之物,你用了不好。”
至于怎么个“不好”,谢栖淮也不知道,没办法像黎清眠那样头头是道的跟人解释清楚,他只知道曾有只小鸟叼了他一截白绫去筑巢,次日再看时那只鸟窝中溢满了死气,白绫不祥地在一旁飘着,他也不知道是白绫有问题还是他的白绫有问题,反正此后再也没叫活物碰过了。
神息灵动地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嗯”了一声,突然将谢栖淮烫得一激灵,哼哼着往自己身上裹上了白绫,等谢栖淮皱着眉去扯,却怎么也扯不下来,神息叉着腰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谢栖淮还没见过这么灵动的小东西,怕跟黎清眠有什么联系,养死了被那位仙尊追杀过来吊起来抽。
神息爬到地上去,埋头坏笑着写下两个字:“怨灵。”然后抬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谢栖淮似有所悟般“哦”了一声,自己脑补了个完全:“那位仙尊把你捉了起来,我方才正好又放了你出来?”
神息努力跟上他的想法,半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撅着屁股在地上写:“我,怨灵,你,带怨灵走。”
“我带你走?”谢栖淮乐了,用指尖将他戳得一踉跄,“饿不死你。”
破屋外还刮着萧瑟的寒风,破旧的窗棂被刮得吱呀作响,离仓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随手往烧得正艳的火堆里扔了几个红薯,突然听见榻上假寐的黎清眠闷咳着笑了两声。
“怎么了?受凉了?要不然你过来烤烤?”离仓又扔了一堆柴火进去,用木枝撩了撩那快窜上房梁的火舌。
“无碍。”黎清眠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起身坐到火堆旁,“你烤得太香了。”
离仓沉默着看了看刚扔进去的红薯,没想明白这人长了个什么鼻子就闻见香味儿了,叹着气递了一串甜浆果过去。
这是通古神木结的果子,可静心定神,助眠清梦,对修炼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黎清眠爱吃,据其描述说有一股花露清香。
离仓面无表情地塞了一串进嘴里,感觉喝了一口花瓣上冰凉的露水,自认无福消受,将乾坤戒中一大半果子都塞黎清眠怀里了,叹着气说:“玄雀失魂一案我已了解,应当是噬魂兽所为,那玄雀的三魂被吞了两魂,生魂受损,这是噬魂兽的习惯。”
黎清眠没吭声,看上去挺忙地嚼着果子,心里头想着那小鬼还挺讲究,知道低阶鬼族吞噬生魂会受阴差和遣魂使追捕诛杀,硬是将生魂挑挑拣拣的吐了出来。
挺讲究的小鬼此时正带着神息在乱葬岗上蹿下跳的追着残魂,那缕残魂生前失了双腿,死后却极为灵活,饶是谢栖淮追着也有些费劲,但他不敢用白绫去缚残魂,他怕自己手劲儿太大,把残魂直接绞碎了,谢栖淮追得有些不耐烦了,乱坟野冢里的残魂没有神智,但就是下意识的会避开他们鬼魔妖三族。
神息盘腿百无聊赖地看着谢栖淮毫不避讳地踩在人家坟冢草席上,抬手画了一道符,缚向那一些残魂,歪头冲谢栖淮眨了眨眼。
谢栖淮趁此伸出手,白绫如鬼魅般窜了出去,牢牢捆住了那些残魂,他拽着白绫另一端,伸手戳了戳神息挺起的小肚子,有些震惊:“死气?你一个怨灵如何催使得了死气?”
神息骄傲的仰着头,背着手在石台上踱来踱去,却不想脚下一滑,谢栖淮一转头就看见那小家伙滚下了小坡。
“哎!”
“哎!”
神息摔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自己身下和坡上两道尖叫,茫然地坐在一堆尸体上甩了甩头。
谢栖淮皱着眉跳下坡去把他拎起来,却见尸体之上一个浑身黑雾的青年人面无表情地揉着被神息砸痛的小腹,他一抬眸看见谢栖淮和神息,歪头想了想,不解地问:“鬼族与神族如此交好了?”
没等谢栖淮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神息就赤瞳一闪,浓郁的死气瞬间将人裹了起来。
“哎!小怨,不能这样!”
神息被捏住手臂的一瞬间就呆住了,闷头收回了死气,露出颇为凌乱的青年,那青年在死气中听见了神谕,此时只好拢了拢胸前被扯开的衣襟,淡淡找补一句:“咳……原来是跟了仙尊一段时间的怨灵。”
神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时一点也不想跟这两个东西交流,叽里咕噜地缩回了谢栖淮怀里,谢栖淮让它坐自己手臂上,随手摸了摸它的后脑勺,咳了一声,道:“在下谢栖淮,解家鬼氏一族。”
“阴离,堕仙。”
谢栖淮一挑眉,突然问:“敢问道友可在神域上听说过黎清眠一人?”
阴离正欲开口,却突然瞥见那只神息正转过头幽幽地盯着他,双方对峙一会儿,阴离一勾唇笑道:“如雷贯耳。”
神息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谢栖淮的肩头,已经快炸毛了,隐隐有血色赤瞳显现,阴离神魂一震,再次皱着眉给自己找补:“昔日临沂内乱,槐鬼与极乐两位上神率一众仙神破阵,黎仙尊正是其中一位。”
谢栖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了个谢,转身离开了。
殊不知肩上的神息已经不敢吱声了,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他肩上,如同静坐参佛般。
按理说百年前的旧事早已不该重提,槐鬼位列仙班镇守一方,平日里独来独往不爱与人多有交际,无事时便会回到山里闭关修炼,若要提他破阵救人,也不应该独独提临沂一事,槐鬼诞生自混沌时期,乃上古妖神,即便再如何内敛,也不至于让人只想得到临沂破阵一事。
黎清眠目光在离仓身上转了一圈,这人顶着平时示人的普通面孔,看上去有些古板沉默,像是山野中的猎户,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离仓的真实样貌,但偏偏没几个人见过。
倒是黎清眠,自从魂灯受损,灵力枯竭之后,他便自暴自弃般大咧咧的顶着这白发赤瞳的模样,倒说不上恐怖,只是平白在谪仙般的清风道骨上多了几分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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