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烟灰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停往车上探,恨不能在车帘上戳两个窟窿看进去,瞧瞧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景华没说话,庄与从后头走来,道:“让楚王把人赶到苍遗城里来。”

颜均犹疑地看着景华,景华撑着腮,从车窗居高临下地看他,似笑非笑道:“听秦王的话,就让你看人。”

颜均想也没想地说“好”,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关心与急切,看着景华:“他在哪里?”

慕辰睡在另外一辆马车里,颜均掀开车帘进去,见他仍沉睡着,在睡梦里颦着眉头,但面色好了许多。

颜均蹲在他的身侧,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脸上,一寸寸地扫过让他八年来日夜思慕,却只敢抑在胸腔里念着的人,然而现在他看见了他,却只感到更深的痛苦,他不能替他背负恶毒的诅咒,也无法救他于乱世的水火。

他抬起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昏睡的人颦起的眉,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滴落在慕辰的脸上,他压抑地、叹息地,把肺腑里八年来积压的情绪压成一声不可闻地呢喃,他念了一声:“师兄……”

景华困倦得眯了会儿,在庄与给他盖毯子的时候,他倏忽醒过来,掀起帘子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沉下来了。

“颜均走了么?”景华揉着眉骨醒了醒神。

“还没有。”庄与倒了茶水给他喝,“传话的事情我让别人去了。”

“不是怕耽误正事,”景华喝了一口热茶,润下含着睡意的嗓音,“他在这里待的久了,未免让楚王起疑,颜均和慕辰的关系,最好还是先别让他知道。”景华坐起来,叹口气:“钟离是个被宠坏的狼崽子,野起来没人管得了他。”

庄与倒没顾虑到这一层的关系,不知为何,他对慕辰总有几分不曾对他人有过的柔软同情,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有,这种感情和对景华的爱慕不同,更像是从他淡薄的情感里的生出的几分薄软的人性,能共情到他的不幸。

景华伸过手来,摸了摸庄与的发,“颜均没了楚国国师的身份,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景华道:“若这世上没了国师颜均,慕辰便再也无人可医。”景华望着无尽的夜幕叹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非良医,无能医情。”

庄与握住他的手,说:“我明白。”他说:“殿下,我明白的。”

庄与亲自去了慕辰的马车里叫人,他在车外敲了敲车门,听到里面一阵慌乱的动静,夹杂着冷硬兵器掉落的声音,庄与担心慕辰有何不测,直接掀开车帘进去,马车里,颜均仓惶地把一个什么东西揣进袖子里,一旁慕辰沉睡着,他的手腕露出外面,手掌被割开一道鲜红的口子,正往下滴着血,一把匕首掉在毯子上,染红了氍毹。

庄与冷冽的目光盯住他:“你在干什么?”

颜均捡起匕首,插进拂尘的把柄里,掏出纱布替慕辰裹缠伤口,“秦王不必惊慌,这是一种放血疗伤的方法。”

庄与将信将疑,颜均苦笑道:“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咒他怨他,我也不可能对他有恶意。”他把慕辰的手掌仔细包扎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被窝里,恋恋不舍地盯着他又看了几眼,方起身道:“我该走了。”他说:“谢谢你。”

这个夜晚沉寂得令人心慌。

景华提着神,没睡得太沉,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混乱的声音,忽地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动,压在肩膀的重量离开,紧扣的十指也从他手心里小心翼翼的脱离,一双眼睛看住了他,在黑夜里很有力道的凝视他。

他睁开眼睛,看见庄与映在苍冷月色下的、弧线优雅的脸,发丝从侧脸垂落,凝着冰冷的银色光泽。

“殿下,”庄与见他醒了,看着他,很低声的说:“我得要出去一会儿。”

“去哪儿?”景华要起身,被庄与按着肩膀按了回去。

“不要你和我一起。”庄与按着景华不让他动,“你太累了,就在这儿睡,别担心,我让折风守着。”

景华眉间皱起,看着他问:“阿与,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能带着我一起?”

庄与垂下眼睛不看他了,“殿下”,他说:“我不会让伤害过你的人活着离开这里。”

“什么?”景华感到不妙,要起身去拉他,庄与忽然的就势抱住了他,按着他肩膀的手顺着他的后背向下,在他腰眼上曲指一击,景华半边身子瞬间麻痹,浑身都软得没有力气,“庄与,你要做什么?”景华低喝了一声。

庄与紧紧拥着他,很依恋地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放下他,拉过大氅给他盖好。“我很快就回来。”

景华在他离开时抓住他的袖子,但是没有力气抓紧,仍由他从掌心里脱离而去,他抬起都手臂无力地垂落,浑身都是麻痹的,怎么挣扎也动弹不了,他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听见自己有气无力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回来,景华侧过脸,他看见苍冷粘稠的月色贴在破旧的窗户上,庄与模糊的影子逐渐飘远,消溺在黑暗里。

不知道庄与对他做了什么,景华感到自己意志逐渐模糊,他自己也好像沉溺进了寂静无声的水里……

他是被庄与叫醒的。

凌乱刺亮的火光刮擦过眼皮,他挣扎着睁开酸痛的眼睛,看见庄与坐在床头,正执着一盏灯叫他醒来。

庄与被包裹在一圈光影之中,他身后,车帘和窗户上映着汹涌的火光,好像整个天地都燃烧了起来。

“结束了。”庄与见他醒了,垂眸望着他,忽而一笑,对他道:“殿下,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

景华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坐起来,揉着酸痛的眉骨,想起他沉睡之前的事情,问庄与:“你去哪儿了?”

庄与没回他的话,他拿过一件大氅,披在景华身上,道:“事情解决了,城里起了大火,我们要快些离开。”

景华握住他的手腕,他坐起来,本想着要继续地质问他,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庄与身上的时候,陡然发觉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不仅是他身后糜烂于天的火光,是庄与换了衣裳,他离开时那身脏兮兮染着血的袍子换掉成了一件干净衣裳——但还是没有彻底地掩盖住他身上的浓郁的血腥味,应该是没有太多时间沐浴的原因。

庄与杀了人,不止一个,不用想也知道他杀的是谁,那些人死不足惜,不是庄与他也会动手。

他就是心疼,庄与不想他的手染上更多的血腥,就自己去解决,杀完了人,还会换干净衣裳来见他。

灭世一样的灼烈火光迫近他们,而庄与守在他身前,琉璃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好像一切他都可以阻拦在身后,景华可以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但是显然这个无所畏惧可为他刀山火海的人此刻有些紧张,他坐在他的面前,有意地挡着马车门,不想让他看见外面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他大概还想把他的耳朵也捂起来。

景华故意的,没和他说话,他错过他掀开车帘去看,余光里看见庄与

外面的大火越来越肆虐,屋舍倒塌摧枯拉朽,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被囚禁在烧得通红的城里。

整个苍遗城都烧了起来,骨符血咒,人头巫阵,还有被圈禁在里面的罪徒,一切都被吞噬进大火里,化为虚无。

恶鬼与冤魂一起燃烧,是地狱受刑的烈火,也是人间飞升的光辰。

慕辰醒了,他坐在四轮车上,静默地看着满城大火,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照着他苍白的脸,映着他温和的瞳眸。

景华不觉得还有什么可以追根问底的必要,他放下帘子,坐回去的时候顺势把庄与拉过来搂进怀里,偏头贴了一下他的嘴唇,轻轻一触就分开,庄与唇上的凉意浸染在他的唇上,入木三分地侵入肺腑,让他的心不知足地鼓动。他看着他笑起来,他的手指浸没在他散开的发间,带着宠溺的力道和温度,轻轻地揉了两下,对庄与道:“我们走吧。”

马车在蔓延的大火下疾驶出苍遗,铜铃响过之处,一切苦难尽平,罪恶沦为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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