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弈

城外郊林,梅青沉候着庄与,他见庄与两手空空的还失魂落魄的,忙快走两步到庄与跟前,焦心地问道:“怎么?人被他抢走了?你没抢的过他?”

庄与不说话,梅青沉义愤填膺,握着庄与的胳膊道:“不要紧,只要他还在秦国就还在你的地界,我同你再去抢一回!定要把你那小娘子给你抢回来!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我们两个!”

庄与被逗笑了:“没打。”他侧过半身,身后景华抱着重姒走来。

梅青沉惊得把眼睛瞪得铜铃大,拉着他往更远处走了走,“你疯了!”他压低声音:“你虽然……可他毕竟是太子!你…你怎么能和他走一道!才吃过亏你就忘记了?阿与啊,你…你这…你想跟人宽衣解带,人只想把你大卸八块!追云跟着没?折风跟着没?你那个霸王叔叔跟着没?”

庄与说:“他现在不会杀我。”

梅青沉见他这么不上心,又这般的不设防,还如此维护那人,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你这不行!你这不行啊,你要给他骗的!”

庄与低声道:“我就是要看看他还能骗我些什么……”

梅青沉:“……”

路边停着两辆马车,追云上前,掀开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帘,这是秦王的车架,他的意思是让太子将重姒放在这辆车中,与秦王同坐,太子则独乘后面一辆马车。哪知景华看过两辆马车后,却抱着重姒上了后面一辆马车安置,随即他又下车来,往前头一辆马车走去。追云客气地拦了一步道:“殿下见罪,这辆是我们主子的车驾,当与重华大人同乘。”

景华理所当然地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可与男子车架独处?自是我与你们秦王同乘。”他说着上了车,车帘上锦线绣着暗纹,被月色一照若粼粼水波,从手指间滑落时就像流着一捧锦光。

景华撑着车帘,回头看着庄与的方向,他和梅青沉在开花的树下说话,脸上有很轻松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面对他的时候,冷冷板板的,不是恼怒就是生气,又像有很多忍让和无奈。对阿姒很宠,也敬,对其他人就更是冷淡。

月下落花纷飞,梅青沉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发簪来,非得要给庄与戴上,庄与看样子不大愿意,但拗不过梅庄主热情执着,半推半就的就让他把发簪别在发上了,梅青沉在调整发簪监督时,碰了他的发髻,戴好簪子,还顺手拈走了落在他发间的花瓣,两个人显得极为亲近……

景华便又想起他听闻过的坊间那些秦王和梅青沉的传闻轶事,原先听着还挺乐,此时看在眼皮底下,怎么想怎么别扭不舒服……

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开了口。

“庄与!”

景华叫了他的名字,庄与闻声回头看他,景华目光扫过梅青沉,再看回庄与时他微笑起来,有点故意的咬着语气说:“我们该走了。”

梅青沉:“……!你要和他走?去哪儿?”

庄与道:“我们带着阿姒去趟拂台宗,此前我嘱托辨境大师的事,有眉目了……”

梅青沉更不放心了:“非得要跟他一起去么?阿与,你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你不清楚,清溪之源那帮人蛇鼠一窝,最是会虚情假意、两面三刀、颠倒是非,我从前就吃过他们的大亏!太子殿下与楼千阙终日为伍,能学得什么好?你这般单纯良善,有对他有那般心思,你跟他一道走,我实在担心呐!”他击拳在掌,下定决心道:“不行!我得跟你一道去!我替你把关!”

庄与道:“不好。”他看着梅青沉,温和劝道:“你和清溪之源不睦,与他也不甚合得来,若你与我们同行,与他半途吵架动手起来,可如何是好呢?”

梅青沉“……”他觉得庄与的顾虑的确不无道理,他跟太子殿下同行,动手未必,斗嘴怕是不能避免,到时候两个人闹起矛盾,他面前这位已经偏心偏完了的好友帮他的可能微乎及微,他一个人只怕到时候吃两个人的亏。

这边庄与又道:“洛晚天还在城中,你不是想要和他谈事情么?这会儿他被封住了穴道,若你能在此时能够相救于他,想必他定会承你无涯山庄庄主这份恩情,你们要谈的事情也会顺利许多。”

梅庄主听得有点儿心动。

那边太子殿下似乎等得不大耐烦了,目光看向了梅青沉,有些不善。

梅青沉缩着脖子往后头躲:“既如此,我就不跟随你同去了,切记!你和他一道走,千万要小心,庄与,他可视你为乱臣贼子,你别被他轻易哄了。”

庄与回头看着景华。

花如香蜜,月如流纱,景华负着一只手站在马车旁等他,许是等得久了,脸上有些不悦的情绪,板着脸,瞧起来很是严肃,偶尔瞥过来的眼神也冷冷的。见他看过来,景华也远远的看着他,目光里有再明显不过的催促之意。

庄与和梅庄主告辞,在喋喋不休的嘱咐下狠心转身,朝着等他的人走去。

走近时,景华已上了车驾,替他掀开了车帘,又伸出手臂向他,是要搀扶他上车的姿态。庄与也不矫作,从容大方地搭上了那手臂,进了车里。

马车辘辘,驶向夜幕深处。

宽敞的马车里温暖明亮,庄与倚在柔软的凭靠上,身上随意搭了件薄毯,他似是倦了,微阖着眼,听得外头人回禀道:“日前,吴王巡游江南,过玉淘直抵九落谷,假借名义,逐杀驻扎的燕军,事后,却未将九落谷归还于旬,吴军屯守,将九落谷占为己有,三日前荀侯上疏天子,希望太子能调停诸侯,让吴王归还九落谷,天子与太子皆尚未表态。”

小指轻轻敲了敲案面,庄与抬眸时说:“若非燕国逼迫,荀侯能有胆子请太子调停?”指尖划过桌面,做出一副无形的地图,停在一处轻轻一扣:“九落谷挨着我秦国,吴王在这时候巡游至此,是怕太子殿堂在我秦国受了委屈没人哭诉不成?还是想趁机逮着我一点儿什么错,坐实了我这乱臣贼子的说法,以便吴军可以师出有名?”

坐在对面的人把只茶盏玩转在手里,只当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庄与姿态舒朗,说着凶险的猜测,眉目间却无半分忧虑:“吴国或许眼下还没有胆量和我秦直面冲突,可过九落谷一线却可直抵燕国,吞并荀国更是易如反掌。无论荀国还是燕国,一星火起千野尽燃,平稳局面终将打破,秦国自然无法置身事外。他这是在逼我。”

折风单膝跪地,深深地躬下身子,疾驶的夜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吹起的发带如同锋利的刀刃割破苍茫夜色。在主子身边待的久了,他十分明白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听到一向风轻云淡的主子最后两个字异常的语调,他心中一凛,忙垂首道:“荀国和燕国襄主已经派人盯住了,周边诸国也渗入更多眼线暗桩时刻盯着。吴国不久前断掉的情报据点和通道已经修复完成,必要时候会再次启动一部分隐藏的暗棋。柳三公子已抵达郑国陵安。”

车轮硌上一方暗石,颠簸下明灯几晃,他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景华,摇晃的暖色光辉在他眉间荡漾开来,他目色冷淡如玉:“退下吧。”

外头人垂首应是,虚影一晃消失在夜幕深处。

案上一把茶壶釉色极好,莹润剔透的就像上好的翡翠,衬得庄与手指愈发白净纤长,配套的杯子也小巧玲珑,他倒了杯茶给景华,景华撂了生出裂纹的茶盏,端起茶水来喝。

灯火柔和明亮,庄与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抬手熄灭两盏,昏暗的光线随着他衣袖垂落下来,玉色的锦衣上有生动的流纹,他道:“夜色已深,殿下喝过茶早些歇吧。”

景华一双含笑的眸子望过来,静静望了他一会儿,道:“不想睡。”

庄与微愣,片刻后,问景华:“下棋如何?”

他在面前的小案底下一处按了个机关口,茶案从中分开,平整内几是一方小书案,他又按了一处机关,几面分割成无数大小一致的方格,错落有致的翻转下去,再铺平时已经是一方棋盘的模样,小案的两个腿做了棋盒。置于景华面前的墨玉棋子浓深幽古如夜幕山峦,置于庄与前面的白玉棋子则晶莹剔透的似一汪清亮月光。

他好像把方才的严肃都抛远了,抬眸问他:“殿下想要白玉的棋子,还是墨玉的棋子?”

景华拿起一枚墨玉的棋子,捏在指尖拿起时仿佛有墨烟尾流又消散,赞道:“这个小几倒是颇为精巧。”

庄与展颜一笑,笑眸生辉,道:“这个案几是我绘的图,梅庄主亲手打造,本来只是个简单消遣的物品,他听说我要随身携带,还做了两道暗门,可以弹出匕首和毒针,殿下可别好奇随便按动机关,小心误伤了自己。”

景华将已经伸到下头的手收回来,眼睛往旁边轻轻地瞥了一下,皮笑肉不笑:“这样吗?他可真是为你操心。”

庄与垂着眸子拨弄棋子,没看见景华的表情,听了他的话哑然失笑,对于梅青沉这个人,他其实也有点无奈,一方面瞧不起他的君王做派,话头上带刺带讽的没盼他半句好,一方面又处处维护着他,明里暗里帮他不少。此次出行,不但这个消遣小案,就连这辆马车,也打造的刀枪不入,还设置了诸多暗门机关,听闻还有个什么防激烈撞击的新工艺,就算坠下悬崖也能护车内之人的安好,甚至连他头上的发簪也不放过……

笑意在眼睛里轻轻浅浅的浮起来,他落下一子:“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景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又看着棋盘上他落下的棋子。

“庄与”,景华叫他的名字,“我要白玉的棋子。”

庄与抬眸看他,景华兀自将小几调了个个儿,他见庄与指间还捏着一枚白玉棋子,便伸手去拿,他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庄与一惊,松手掉了棋子,景华手腕一转,将棋子稳稳接住,庄与收回手,默然地蜷紧了手指,景华捏着棋子打量,白玉的棋子成色极好,莹润清凉。

他执白棋,落在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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