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官兵清理,寥无人烟,几盏灯火幽幽亮着,月色更显清冷。
对面檐顶上出现一道身影,逆在月下,仿佛乌墨凝聚。他隔着一条街,看着临于窗口的庄与,片刻,肃冷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走到他身边的男子身上,似真似假地说:“此刻杀了他,天下就是你的。”
庄与平静地看着屋檐上的黑影:“你信你不会乱来。”
默了默,又说:“不许你乱来!
对面那人似是轻叹一声:“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夜未尽,天未明,可别被混账迷了眼睛。”
庄与将手中的箭钉在窗上,有些负气地道:“我知道了。”
又催促那人:“你赶紧走吧。”
那人没有再多言,可似乎有些生气了,目光再度落在景华身上,逐寸审视,景华十分和善大度的对他遥遥一笑,不过因为方才秦王在他与那人之间选择了偏向庇护自己,太子殿下这一笑便隐隐有些按耐不住的得意和炫耀的意味。黑影似乎也是笑了笑,暗含着某种冷蔑和警告,在月下一闪而逝。
景华眼神一挑,往窗外看去,这二层楼七八间屋子,竟然只有他的窗户被残害的体无完肤!景华用手指弹了一下钉在窗户上的箭矢,叮的一声,他含笑道:“秦王陛下,你的手下,似乎不太听你的话。”
庄与道:“不关你的事。”
景华还要问话,却听轰然一声,隔壁房间里,两个人缠斗着破窗而出,交手着落在大街上,是洛晚天和雀栖,他们出来的房间,正是重姒下榻所在。
景华觑庄与一眼:“秦王殿下,这又是哪一出?”
庄与没和他说话,盯着底下打斗局势。
洛晚天手持长剑名为蛇鳞,掌宽的剑面覆盖三千鳞片,每一片都削铁如泥的锋利,剑刃也是冷芒的鳞片形状,内部却是镂空,所指之人能将血肉骨骼都削成细片。在巫疆时,洛晚天还曾驯化过一些蛊虫藏在镂空的剑心内,只要剑刃碰上他的身体,蛊虫就会吸附钻进他身体之内让其惨死。
今日他没空玩花样,招招凶狠,只想速战速决。握着长刀的姑娘咬唇全力抵抗,但到底实力悬殊厉害,雀栖被逼退好几步,洛晚天冷笑逼近,看着发丝飞扬里雪白的一张脸,只微微用力她脸色就又白上一分,唇上咬出鲜红血珠,似抹开的艳丽的胭脂,手上的动作却未有半分的松动。
洛晚天根本不拿她当对手,他一手握剑跟她僵持着,一手展平了被猎猎剑风吹乱的袖子,抬眸时看到她额上冷汗落在的胸口,突然露出坏笑。手腕微用力剑刃贴近她胸口,他也跟着贴过去,明明两人中间还隔着两把斗狠的刀剑,他却像是贴在她耳畔低语:“喂,你胸口那颗朱砂痣,是天生的么?”
雀栖蓦然一惊,手头不免松了力道,一下子就被蛇鳞剑上翻滚的气浪弹落在地上。
洛晚天不屑一笑,举剑要结束雀栖的性命,一枚箭头飞来拦截了他的招式。
庄与用一支箭接上了洛晚天的剑刃。
洛晚天双眉一拧,格挡中急急说道:“我没得罪秦王的意思,我只带阿姒回去!”
庄与心绪不佳,拿洛晚天撒气,他以箭为剑,逼得洛晚天连连后退,洛晚天不受他这气!他迎敌而上,二人打作一团,兵器激鸣如重锤擂鼓,二人身姿在剑光箭影间追逐变幻,桃花乌羽凌乱纷飞。
几招下来,洛晚天便知庄与身手不凡,难得遇到敌手,既暗暗惊讶,又十分兴奋,放开了身手和他交锋。再次被破招退开时,洛晚天倏然望住庄与,下一瞬杀招凌厉,剑气挑起滚滚月色,一路劈开夜幕,携带万千凌厉光影而去。
庄与身后一轮浩荡明月,暗影白光浮雕在千阙百家,他站在前头,恍然看向了不远处的景华,对着洛晚天雷霆万钧的一剑毫无躲避……
雀栖惊呼出声,景华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月浓生烟,缭绕薄雾中,洛晚天的蛇鳞剑堪堪停在庄与两三步远的地方,却突然被定住了一般,露出满脸惊愕。
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后心,顷刻间就能让他毙命。
与此同时,他面前碧刃流光,是折风横刀护在庄与身前。
洛晚天身后,追云无声无息地露出头来:“主子没事吧?”他问着话,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他手底的匕首锋芒毕露,手指松了按住的玉玲,玉玲在寂静里回荡出清脆的响。
庄与从容不迫,他上前时,折风让开了身,刀锋转至旁侧,锋芒不减分毫,洛晚天满脸愤怒,然而前有刀搁在颈侧,后有尖刃抵在命心,他不敢妄动,“我带阿姒走!”他看过庄与身后,“她在你们之间只会为难!”
庄与道:“你问过她了么?她同意跟你走了么?”
这当然是没有,否则洛晚天也不会半夜偷人……
庄与道:“阿姒不会跟你回巫疆,若你再纠缠作乱,我就不客气了。”
洛晚天不服气,可他一动,就被追云封住了穴道。
一旁雀栖跪地垂首,听到庄与唤自己连忙几步上前,听得他的吩咐道:“往后的路程你不必随行了,在这里善后吧。”追云凑过来,笑着说:“他的封穴十二个时辰后才会解开,你想如何报他辱你之仇,尽情随便。”庄与听见了,看了一眼雀栖,目光里有默许之意,雀栖忙垂首答是。洛晚天呜呜难言。
景华从二楼一跃而下,走到他身边,见他丢掉了那支箭,正用帕子擦拭着手指,景华看着他,面色说不上好看:“难道偌大个秦国,竟然打造不出一把适合秦王的兵器么?”
庄与看了他一眼,道:“血肉之躯,拿把破铜烂铁也能斩之杀之,就算拿了世间最等级的剑,也不过匡之诸侯一蝼,服之天下一蚁。有形之剑,有与没有,有什么要紧。“
他看向景华:“倒是有把无形之剑,可使四封宾服,天下归朝。我很想要。”
景华眉毛一挑:“哦?秦王打算如何得到这把无形之剑?”
庄与笑而不语,两个人在月下对视良久。
最后还是庄与先转开目光,微微侧首,问身后的折风:“马车准备好了?”
折风垂首:“是,在城外。”又道:“梅庄主已在那里等候主上。”
庄与对景华道:“拂台宗,我必须得要带阿姒去一趟,还请殿下不要阻拦。”
景华思虑片刻,笑道:“可以,但我要同行。”
他本以为要费一番说辞,不想庄与听过,却很了当:“你同行是应当的。”
两个人一同往城外外面走,洛晚天不知给重姒做了什么,她仍在睡梦之中,庄与抱着阿姒,与景华并肩而行,没让近侍跟随在身侧。
走到林子里,四下静谧,景华偷偷瞅了好几次秦王,他抱着阿姒,动作温柔,偶尔怀中人有动静,投下的目光亦是温柔。庄与对重姒如此重视,景华难免心中有些揣测,此时月清风静,又没旁人打扫,他便试探着问道:“秦王已然知晓阿姒身份,还这般不舍,莫非是看上了我这妹妹,想娶了她做我妹夫不成?”越说越觉得有理:“秦王今年二十四了吧!听闻后宫还是空置的,才动天下的柳家女都不入秦王的眼,是眼光挑呢,还是在等人呢?”
树荫筛下的月影如星,在二人走动起来的衣袍上粼粼流淌,庄与不留情地回景华道:“太子殿下即将而立都未曾着急娶妻生子,我急什么呢?阿姒有她的好,但非我意中人。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我会对她有非分之想,也妄想我会同她一般唤你‘哥哥’,殿下整日想这些个有的没的,不如花力气想想阿姒的身上蛊毒该怎么办。”
景华被庄与数落得无言以对,憋哧半晌,没好气道:“你竟然还看不上我妹妹!你把我妹妹还给我!”
庄与看他一眼道:“今日殿下这声‘妹妹’叫的亲切,可这究竟是殿下的疼惜?还是在掩盖良心上的不安?”他终究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殿下当年既然已经寻得她,为什么没有带她回去?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巫疆?你明知她身份败露会有危险,却还是纵容她到我身边!到底是太子殿下,谋划长远,铁血无情!我不知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妹妹,我只知道,我怀里的是重姒,是我亲自从神月接回来的北月圣女,是我秦国的重华大人。”
景华迈过一步挡在庄与跟前,冷竖着眉头看他,不让他继续走了,也不说话,和他对峙。庄与抬头看了他一眼撇过脸去,能感受到他也在生气,在忍耐,脸颊上的红痣在斑驳月色里凝得红冶,他周身有倔强的气场,但也仅仅是短短的片刻,景华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庄与做了某种妥协,他的脾气软了下去,强硬的气场退却,就连脸上的红痣也变得没那么刺目了。这次他看景华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瞬,把阿姒送到他怀里,说:“抱累了,给你。”
然后不理人地绕过他往前去了。
景华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重姒,又回头看着庄与清冷孤独的背影,没来由的有些欺负了人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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