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定计

暖阁内,那一个力透纸背的“李”字仿佛带着森森寒气,将空气中残留的墨香都冻结了。谢萦凝视片刻,眸中翻涌的恨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却无声。

她缓缓取过一张崭新的宣纸,将其轻轻覆盖在那触目惊心的字迹上,动作沉稳,不见一丝颤抖。仿佛将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滔天恨意,也一并暂时封存、压抑下去。

她知道,萧玦那轻描淡写的“知道了”三个字背后,意味着怎样迅疾而冷酷的行动。

李茂的结局,在他接过那张纸条的瞬间,就已如同被判了斩立决。

但如何执行,何时行刑,却需要一番精密的算计。她不能仅仅递出一把刀,然后便做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

她必须参与其中,掌控细节,确保万无一失,更要让这场“清理”如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切除毒瘤的同时,最大限度地震慑其他宵小,并为谢家攫取无形的利益。

她需要再见萧玦一面,敲定每一个环节。

这一次,她不再被动等待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芦管传书。翌日清晨,她唤来秋知意,将一方极为普通、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旧帕子递给她,帕子一角绣着几竿略显稚拙的墨竹,是原身谢萦年幼时的习作。

“将这帕子送去质子府,交给那位莫伯。”

谢萦语气平淡,

“就说我前日去广济寺上香,归来途中或许不慎将此帕遗落在府邸附近。若他们拾得,盼能归还。”

帕子本身毫无价值,但将其送回的时间与地点,却必须由她来定夺——这是一种含蓄的、争夺主导权的试探。

秋知意虽不明所以,但仍谨慎应下,依言而去。

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效率高得令谢萦暗自心惊。莫伯通过小厮回复:并未拾得小姐帕子,但自家公子听闻后言道,既是在府邸附近遗失,他难辞其咎,会遣人于“明日申时三刻,于西城水云茶楼雅间‘听雨’相候,细问小姐当日行程与帕子特征,或可助寻回”。

申时三刻,水云茶楼。谢萦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这正是她想要的时间与地点——午后时分,茶楼客人渐稀却未至冷清,雅间足够私密,且最关键的是,离李茂常去流连的古玩街仅一街之隔。萧玦精准地接住了她抛出的试探,并给出了她想要的回应。

次日,谢萦并未刻意装扮,只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簪一支简单的珍珠簪,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闺阁模样,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光。

她乘着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抵达水云茶楼。

雅间“听雨”临着一小片竹丛,环境清幽。她推门而入时,萧玦已先到了。

他今日未着玄衣,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细麻常服,外罩同色系薄纱氅衣,愈发衬得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一副久病缠身、恹恹无力的模样,正支着额头,望着窗外竹影出神。手边的小炉上煮着水,紫砂壶嘴里吐出袅袅白汽。

见谢萦进来,他只懒懒抬了抬眼,唇角牵起一个没什么血色的、略显虚弱的弧度:

“劳动谢小姐为一方旧帕亲自跑这一趟,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声音也带着些中气不足的沙哑,仿佛多说几句话都耗神。

谢萦心中冷笑,好一副病骨支离的伪装!若非早见识过他那夜在废祠中如同猎豹般的警觉与身手,几乎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了过去。她敛衽行礼,动作标准而疏离:

“公子言重了。原是萦自己不当心,怎敢怪罪公子。”

她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花梨木茶盘。

萧玦似乎强打精神,伸手取过茶壶,为她斟茶,动作略显迟缓,指尖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茶汤清亮,香气却是最寻常不过的茉莉香片。

“不知小姐那帕子,是何种样式?于何处何时遗失?或许……”

他话未说完,便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肩头轻颤,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中因咳嗽而泛起些许水光,更显得脆弱易碎。

谢萦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歉然:

“不过一方旧物,实在不敢劳公子如此挂心。其实……其实萦今日前来,帕子之事只是借口,实是另有要事,想与公子商议。”

她垂下眼帘,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关于……如何‘清理’那烦人的‘蚊蝇’。”

萧玦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

那双因“病气”而略显朦胧的眸子深处,倏地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如同乌云缝隙中漏出的寒星,但旋即又被浓密的睫毛掩去。

他放下茶壶,身体向后靠向椅背,似乎这样能节省些力气,语气依旧懒散,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哦?谢小姐竟已有了章程?说来听听。”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说下去。

“李茂此人,贪财如命,好色无度,尤嗜收藏古玉,常以此为由,行索贿受贿之实。”

谢萦不再迂回,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据我所知,三日后,他将借鉴赏之名,私下赴一个江南盐商的约,实则收取一尊价值连城的羊脂和田玉雕弥勒佛作为其包庇该盐商漕运违规的‘谢礼’。地点,就在那盐商位于金鱼胡同的一处僻静别院里。”

她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说得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萧玦眼中兴味更浓,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茶盘上轻轻划动:

“消息来源可靠?”

“绝对可靠。”

谢萦斩钉截铁。

这是她前世记忆里,李茂倒台后抄家清单上赫然在目、且被反复提及的一项铁证,绝不会有错。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在他交易之时,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混乱,让此事当众曝光,人赃并获,他便再无狡辩的可能,其身后之人也来不及施救。”

“制造意外?当众曝光?”

萧玦重复着这两个词,若有所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技术性的专注,

“金鱼胡同……盐商别院……人来人往……有趣。具体呢?谢小姐想如何‘制造’这场意外?”

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被这个命题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连那副病容都显得生动了几分。

“听闻公子于机关巧术之上,颇有造诣。”

谢萦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带着探询与合作的姿态,

“不知可否在不起眼处,施以妙手?譬如,让那抬送玉佛的家奴行至门口时,‘意外’绊倒,箱毁玉现?届时,内里隐藏的银票、 perhaps 还有记录往来账目的私簿,自然散落一地,无所遁形。”

这是她基于前世零星听闻的、关于萧玦的一些隐秘传闻所做的大胆推测和提议。

萧玦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纯粹愉悦:

“谢小姐不仅心思缜密如发,连这‘别致’的想法,都与在下不谋而合。机关小术,确实是最佳选择。无声无息,精准可控,且……”

他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甚至可以做得更精妙,更不着痕迹。譬如,无需家奴真正摔倒出丑,只需让那箱子的暗扣在特定时机‘意外’弹开,玉佛自行滑落……岂不更显‘天意难违’?更能坐实他‘不慎暴露’的罪名?”

“如此甚好!更显自然!”

谢萦眸光骤亮,如同寒星破开迷雾,

“细节之处,但凭公子施为。我所虑者,是如何确保这场‘意外’能引来足够的、且有分量的关注。尤其是……必须让该看到的人,在第一时间看到。”

“此事易尔。”

萧玦成竹在胸,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掌控力,

“那位以刚直不阿、逢案必究闻名的御史崔实崔大人,每日申时末刻,都会雷打不动地从金鱼胡同口经过,前往大理寺衙署处理积压公务。时间、地点,与我们所需,契合得刚刚好。只需让那场‘意外’,恰好发生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他的眼皮子底下。”

两人隔着一张茶盘,目光再次交汇于空中。

一个冷静布局,一个精准补全,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冰冷的、基于绝对利益和算计的默契已然达成。一个负责提供情报与把握时机,一个负责技术执行与精准引爆,分工明确,天衣无缝。

“既如此,”

谢萦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温凉的茉莉香片,茶水苦涩,却让她因兴奋而微烫的心神缓缓沉淀下来,更显冷静,

“三日后,申时末刻,金鱼胡同。”

“好。”

萧玦应得干脆利落,也端起自己那杯茶,以茶代酒,向她微微示意。

茶杯轻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一场针对李茂的绝杀之局,在这茶香袅袅、看似风雅闲适的雅间之内,于三言两语间,悄然落定。窗外竹影婆娑,仿佛在无声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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