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夜交付

得到槃石碎块后的两日,谢府风平浪静,仿佛那块蕴含着未知能量的石头从未出现过,只是谢萦深藏妆奁底层的一个隐秘。

但谢萦能感觉到,空气中有某种看不见的弦正在缓缓绷紧。

萧玦没有再用芦管传书,也没有如上次那般“偶遇”登门。然而,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却愈发清晰。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沉默的、极具耐心的等待,如同潜伏在深潭之下的猛兽,确信猎物已在网中,只等最佳的收网时机。

谢萦也沉得住气。她知道,萧玦必然知晓东西已到她手,此刻不急于索取,要么是外界风声仍紧,不便动作;要么便是他自身状态不允许,或者……他也在观察,看她会如何处置这块石头,是否会主动交出,以此试探她的“诚意”与“分寸”。

她自然不会令他“失望”。

这日傍晚,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珠子,敲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给暮色中的庭院增添了几分凄清寒意。

谢萦用过晚膳,借口白日看书多了眼睛酸涩,让云鬓早早熄了外间的灯,只留内室床边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自己则拥被靠在引枕上,似乎准备早早安歇。

云鬓不疑有他,细心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层层帐幔,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帐幔之内,谢萦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听着窗外细碎不绝的雪子声,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计算着时辰。

亥时末刻,万籁俱寂,只有寒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从枕下摸出那个小巧的锦盒,打开夹层,取出那块微温的槃石。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粗糙中带着温润的独特质感,然后将其小心地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普通棉布缝制的、毫不起眼的小袋中,收紧袋口,塞入怀中贴身处。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躺下,而是静静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怀中的石头散发着恒定的微温,奇异地驱散了冬夜的部分寒意。

子时初刻。

窗外那沙沙的雪子声中,极其突兀地,极其轻微地,夹杂进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叩击声。

笃。笃笃。

声音极有规律,轻得如同雪粒自然滚落,却又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来自……窗外。

谢萦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缓缓沉落。

来了。

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她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屏息凝神,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庭园寂寂,白雪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映出一道倚在她窗外廊下阴影中的修长身影。

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未被束起的几缕墨发被寒风吹动,拂过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那无尽飘落的雪沫,姿态依旧是那副惯有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慵懒,但谢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慵懒之下,不同寻常的紧绷。

就像……就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是伤势?还是……因为这块石头?

谢萦不再犹豫,轻轻拔开窗栓,将窗户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刺骨的寒风瞬间裹挟着雪沫倒灌进来,激得她裸露的肌肤起了一层细栗。

窗外的萧玦似被惊动,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谢萦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他的眼睛!

平日那双总是噙着玩味笑意、或倦怠冷漠的眸子,此刻竟像是两口即将喷发的火山!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痛苦与渴望在其中疯狂翻涌、挣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灼烧、冲撞,急于破体而出!那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濒临失控的眸光!

虽然只有一瞬,在他看到她的一刹那,那骇人的光芒便被他强行压下,重新被浓密的睫毛掩去大半,只余下比平日更深的幽暗和一种极力压制后的、疲惫不堪的沙哑。

“东西。”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甚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没有任何寒暄与铺垫,直接得近乎粗暴。

谢萦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那个棉布小袋,从窗缝中递了出去。

她的指尖与他的手指在空中短暂相触。

好冰!

如同碰到了一块千年寒冰,与他此刻眼中那灼热的痛苦形成了诡异的反差。而那冰凉的指尖,在接触到棉布小袋的瞬间,竟难以自控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猛地收紧,一把将袋子攥了过去!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粗布袋子连同里面的石头一同捏碎!

他甚至没有查看一眼,那只紧紧攥着袋子的手便猛地收回了宽大的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又或是极度危险的毒物,急需隐藏。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甚至有青筋微微凸起,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冲击或痛苦,又像是在极力汲取着某种赖以生存的养分。

谢萦屏住呼吸,站在冰冷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风雪更急了些,落在他鸦羽般的发上、消瘦的肩头,他却恍若未觉。整个人像一尊凝固在暴风雪中的雕塑,唯有那只缩在袖中的手,似乎在极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良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过了很久。

萧玦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其中翻涌的骇人浪潮似乎退去了一些,但依旧深不见底,残留着未曾散尽的痛苦痕迹,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久旱逢甘霖般的、极度渴求被短暂抚平后的虚脱与餍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谢萦脸上,比之前多了一丝清明,却也更深沉,更复杂。

他看着她只穿着单薄寝衣、赤足站在冰冷地板上的模样,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眼神清亮而平静,仿佛刚才交付出去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非能引动他如此剧烈反应的不祥之物。

“你……”他张了张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就没什么想问的?”

谢萦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公子所需,阿萦尽力寻来。此物于阿萦,并无用处。”

她的回答冷静得近乎冷酷,清晰地划定了界限——这是交易,她完成了她的部分,至于其他,她不关心,不过问。

萧玦盯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赞赏的情绪,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玩味。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低哑,融入风雪声里,几不可闻。

“很好。”他说道,意味不明。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件东西,是一个细长的、看似普通的乌木簪子,簪头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给你的。”他将簪子递了过来,“日后若遇急事,无人可传信时,将此簪折断,我自会知晓。”

谢萦微微一怔,接过簪子。入手冰凉,木质细腻,看起来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簪子。但她知道,萧玦拿出的东西,绝不可能真正“普通”。这大概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类似机关讯号的东西。

“多谢公子。”她将簪子握紧。这是保障,也是更深的捆绑。

“近日京城不会太平静,尤其是宫里。”萧玦收回手,重新拢入袖中,那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块槃石,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懒散的调子,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警示,“长公主殿下,似乎对某些消失的‘小玩意儿’起了疑心,正在暗中排查。让你父亲最近谨言慎行,尤其是与兵部、还有那些边镇将领有关的往来,能避则避。”

谢萦心中凛然。长公主果然注意到了!是因为李茂倒台得太快太蹊跷?还是因为她安插在官库的眼线发现了那块“不起眼”的石头的异常?萧玦此举,既是提醒,恐怕也是他暗中动作抹平痕迹时,察觉到了长公主那边的反应。

“啊萦明白。谢公子提醒。”她低声道。

萧玦点了点头,似乎该说的都已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所有算计与秘密。

然后,他不再多言,身形微微一晃,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瞬间便融入了廊下更深的黑暗之中,再无踪迹可循。

唯有窗外呼啸的风雪,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冰冷松针与某种奇异灼热的气息,证明他方才确实来过。

谢萦缓缓关紧窗户,插好窗栓,将凛冽的寒风与所有的秘密都关在了外面。

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板,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支乌木簪子。

材质普通,样式普通。

但她知道,从接过它的这一刻起,她与窗外那个危险男人的同盟关系,变得更加实质,也更加……危险。

她握紧了簪子,冰冷的木质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余温。

今夜之后,很多事情,都将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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