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带着槃石碎块,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夜里,留给谢萦的,除了一支用途不明的乌木簪,便是一句关于长公主起疑、京城将起风波的警示。
谢萦在冰冷的窗边站立了许久,直到冻得手脚都有些麻木,才缓缓挪回床边。怀中的槃石已然不在,但那微温的触感似乎还残留了一瞬,随即便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她躺回床上,拉紧锦被,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着眼睛,仔细回味着方才萧玦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那骤然失控的骇人眼神、冰冷却颤抖的指尖、紧攥石头时近乎痉挛的力度,以及之后那种复杂难言的、痛苦稍霁却又更深沉的状态。
这块槃石,对他的重要性,远超出她之前的预估。它绝非仅仅是“药材”或“能量源”那么简单,它似乎能直接引动他体内那诡异的“火毒”,甚至可能……关乎他的性命?
而他得到石头后那句“你没什么想问的”,以及她回答后他那声意味不明的“很好”,都值得深思。他在试探她的边界,她的好奇心,她的……野心。而她的冷静与“识趣”,似乎既让他满意(减少麻烦),又可能让他觉得……难以彻底掌控?
与这样一个人“互相驯化”,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还有长公主……谢萦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地位超然、心思难测的长殿下,果然眼线遍布,嗅觉灵敏。李茂倒台,官库中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异常,竟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究竟在怀疑什么?是怀疑萧玦在暗中活动,还是怀疑谢家在这其中扮演了不寻常的角色?或者两者皆有?
父亲……必须提醒父亲。但如何提醒,却需费一番思量。绝不能直接转述萧玦的警告,那无异于暴露自己与他的联系。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谢萦起身后,神色间便带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不安。用早膳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谢胥下朝归来,虽因政敌倒台而心情略显轻松,但眉宇间仍带着官场沉浮留下的谨慎与疲惫。见到女儿这般模样,不禁关切问道:“萦儿,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脸色怎地如此苍白?”
谢萦放下银箸,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在父亲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言的?”谢胥温声道。
谢萦这才抬起眼,眼中水光氤氲,带着后怕与担忧:“父亲,女儿昨日……昨日听云鬓说起外间传言,李茂李大人之事,竟牵连出那许多骇人听闻的罪状……女儿听了,心中实在害怕。”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而且……云鬓还说,市井间隐隐有议论,说……说李大人倒台如此之快,背后怕是……怕是有更大的势力在博弈倾轧,甚至牵扯到……天家……”
她说到这里,立刻噤声,仿佛说了什么极其大逆不道的话,脸色更白了几分,惶惶不安地看着谢胥。
谢胥闻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眉头紧锁:“荒谬!市井流言,岂可轻信!更不可妄议天家!”
“女儿知道,女儿只是……只是担心父亲。”谢萦的眼泪适时地滑落,“父亲刚经历风波,如今好不容易才好些……女儿实在是怕极了……怕那些看不见的争斗,再次波及父亲……尤其是,尤其是听说近日宫里似乎也不甚平静……”
她巧妙地将“宫里不甚平静”这个模糊的概念混在自己的担忧中抛出。
谢胥的神色果然变得更加凝重。他自然比女儿更清楚朝堂与宫闱的波谲云诡。李茂倒台,王诠一系受损,太子那边岂会毫无反应?长公主地位超然,但近年来对朝政的关注似乎也过于频繁了些……女儿虽只是道听途说,胡乱担忧,却未必不是歪打正着,说中了几分真相。
他看着女儿吓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软,更是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必须稳住,必须更加谨慎,绝不能再次将家族置于险地!
“萦儿莫怕。”谢胥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为父心中有数。如今局势未明,正是该谨言慎行之时。你放心,为父自会处处小心,绝不会再授人以柄。你也要记住,近日府中上下更要低调安分,无事少出门,那些宴会茶集,能推便推了罢。”
“女儿明白。”谢萦乖巧地点头,用帕子拭去眼泪,仿佛因为父亲的话而安心了不少。
成功地将警惕的种子埋入父亲心中,谢萦稍感安定。但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之后几日,她通过秋知意,更加留意市井间关于官场、关于宫闱的各种零碎消息,尤其是与兵部、边将有关的蛛丝马迹。同时,她也让云鬓的兄长,以“打听稀有药材”为名,旁敲侧击地关注回春堂乃至其他药铺,是否有异常的大量药材采购,特别是那些用于治疗外伤、消炎解毒或是……压制某种奇特热毒的药物。她试图从侧面印证萧玦的状态,以及京城是否还有其他人需要类似的药材。
然而,萧玦那边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质子府安静得异乎寻常,连往日偶尔出门采买的老仆(莫老)都甚少露面。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长公主府也再无任何动静,那份赏花宴的帖子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但谢萦确信,平静的海面之下,必然有暗流在汹涌。
这日,谢萦正在房中翻阅一本前朝地理杂记,试图从中寻找更多关于西北矿脉或那种奇异符文的线索,秋知意却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神秘。
“小姐,打听到了一个稀奇事!”她压低声音,眼睛发亮。
“哦?何事?”谢萦放下书卷。
“是关于那个李茂的!真是恶有恶报,大快人心!”秋知意先是习惯性地咒骂了一句,才进入正题,“听说他在狱中,不知是受刑不过还是吓破了胆,竟……竟开始胡言乱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
“疯话?”谢萦心中一动。
“是啊!”秋知意凑得更近些,“听刑部大牢里传出的消息,说他时而嚎哭,说自己冤枉,是被恶鬼缠身才贪了那些钱财;时而又癫狂大笑,说些什么……‘石头’、‘宝贝’、‘得之可得天命’之类的昏话!还说什么……那石头会发光,能吸人魂魄助他升官发财!审案的官员只当他失心疯了,记录下來列为笑谈,根本没人当真!”
石头!发光!得之可得天命!
谢萦的指尖猛地掐入了掌心!
李茂说的,定然是那块槃石!他果然知道那石头的不凡!甚至可能隐约知晓其某些奇异的功效,所以才将其收藏起来,却又因无法掌控而只能束之高阁,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虽然他的倒台主因是贪污,但这块石头或许在他潜意识里被神化了,认为是宝物带来的厄运或反噬?)
而“得之可得天命”这种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尤其是皇室之人耳中……那便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谶语!
难怪长公主会起疑!她关注的,或许根本不是李茂贪腐本身,而是这件在查抄过程中“消失”的、可能蕴含着非凡意义的“杂物”!
一股寒意顺着谢萦的脊背爬升。
萧玦取走这块石头,所带来的后续麻烦,恐怕比想象中更大!
“确实是无稽之谈。”谢萦强压下心惊,面上露出鄙夷之色,“贪欲熏心,死到临头还妄想攀扯什么天命鬼神,真是可笑至极。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免得惹祸上身。”
秋知意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也就是当个笑话听来说给小姐解闷。”
打发了秋知意,谢萦独自坐在窗前,心绪难宁。
李茂的“疯话”或许未被主流当真,但绝对已经传开。长公主必然听到了。她会如何解读?她会相信这只是疯话吗?还是宁可信其有,开始暗中追查这块“能得天命”的石头下落?
而这块石头,如今正藏在萧玦手中。
萧玦……他现在如何了?那块石头是缓解了他的痛苦,还是带来了新的麻烦?
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间,那支乌木簪子冰凉而朴实。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因一块石头而起的风波,绝不会就此平息。它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此刻泛起的涟漪,或许才刚刚开始扩散。
而她,已然身处这涟漪的中心。
接下来的路,恐怕要更加步步为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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