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唳正大光明的跟踪行动只维持了不久，就戛然而止了，陈枢本来就不清楚他一系列行为的目的，甩不掉的尾巴消失，带给他的只是卸去紧张的轻松感。
当然也有隐忧，不过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
圣诞节的前几天，警局里来了一通电话，让他和徐念去一趟。
在那里，他又一次见到了谢唳。
徐念说她从前就不敢面对他，那时候他虽然还小，但是两只眼睛一垂下来就好像潜伏在黑夜里的狼，没有声响，就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徐念能读懂那眼神的意思——不会放过任何人。
谢唳早他们到的，他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着装讲究一些，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苍白的脸上贴着一块纱布，见他们推门进来，就抬起眸子望过来，这场景让陈枢莫名想去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可谢唳的气质却迥然不同，也许真正的谢唳就是这样的，沉默寡言，阴郁压抑。
陈枢皱眉：“你怎么也在这…”
他说这话的时候徐念就着急地躲在他身后拉他的袖子，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害怕，徐念不想让陈枢再引起矛盾。
一个警察招呼他们坐下，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徐念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一只手焦躁地插入发缝，紧紧按住自己的脑袋，语速很快地确认：“我先生找到了……？”
陈枢不可置信地站起，他看见警方点头了，在这复杂的情感中，他下意识看了谢唳一眼，对方仍然稳稳地坐在那里，只不过偶尔又咳嗽几声，两只手交叉放在膝上。
“在哪儿…”徐念扑上去握住警官的手，显然有些神神叨叨的：“我先生在哪个位置找到的？他有说什么？警官……我们夫妻十几年……”
“徐女士，”一个年级大一些的警官及时出来制止她激烈的行为，很耐心地解释：“徐女士，你先坐下。”
陈枢拉着他母亲坐下了。
“是这样的。”警察说，“在当时案发现场的公园附近，我们发现一具陈尸，经确认，基本是失踪的陈先生无误，死亡时间……大概有十几年了，具体日期的我们没办法了解，今天，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告知当时案件的知情者你们，还有谢先生………徐女士…！”
徐念倒下的时候，陈枢都没能消化完这庞大的信息，只依稀可见谢唳并不惊异的面孔，他突然理解了前几周那些诡异的跟踪和弥补，也许只是发现了原来陈厉榛也许不是杀人凶手，自己报错了仇的一种忏悔心理。
从徐念倒下，打救护车电话，抢救的一系列行动，陈枢都觉得像一场梦一样，知道那张病危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谢唳扶着腿软的自己起开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名字。
他坐在长椅上愣神地望着急救室不灭的光，依稀感受到谢唳死死地抓着他的一只手，不住地念叨：“别怕，别怕，别怕。”他潜意识里想把那只手甩开，但是意识似乎已经游离出了身体，眼睛也不眨地等到黑夜，然后听见医生出来说：“尽力了。”
后来陈枢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想关上门，但是紧跟着他的谢唳直接把手伸进门缝当缓冲，门没有关上，谢唳白皙纤长的手指也变得青紫。陈枢不想再管他，现在的他只是个行尸走肉，他衣服也没脱就直接仰倒在床上，两只眼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也没什么表情。
谢唳走到床边跪下，很乖顺地亲他的脸，一面说对不起。陈枢心想，又不是你把我妈杀了，是她自己听见消息承受不住，你道什么歉？可他一面又觉得这是对的，你就活该道歉。可现实他仍是那么一言不发，由着谢唳这么跪着诡异地亲吻自己，也不管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有没有情感做基础，又是源于什么。
屋子里漆黑一片，陈枢微微动了动身体，他似乎睡了一觉，他仰躺着，伸出一只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摸了几下却什么也没碰到，于是他不去找了。
这屋子原来这么静。
他们房间里的那台电视在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没换过了，虽然在那个年代彩色电视的确算得上是富贵之家才用得上的东西，但是放在今天，就该是淘汰的东西了，他母亲就是着了太单一的道，才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陈厉榛失踪前的一段时间，他从学校回来，如果他看见徐念正坐在沙发上看那个节目，他会想，原来我还算是个幸福的孩子，而不会像若干年后这样，疲惫，无力。
现在他只能听见窗帘一角被微风吹动在玻璃上轻轻划过的声音。
一个冰凉的东西被人塞进他的手里，他被冷得一哆嗦，勉强抬起眼一看，谢唳。
他就站在黑色窗帘旁边，还是昨天警局里的那套装扮，不仔细看，几乎以为他和这窗帘是一体。
他竟然还在这里。
谢唳低着头把手机放下，转而不知道从哪里递上一杯热水和一板药片，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你病了。”
陈枢撑着自己坐起来，他没戴眼镜，看人没那么清楚，谢唳以一种比较吃力的姿势蹲在床边，是一种下位者的位置，陈枢看着那双微微地颤着的眼，他脸上的那张纱布应该这几天都没换过，已经能从外侧隐隐窥见里面的一点红。
陈枢不接，谢唳也就不动，陈枢肉眼所见那只手因为长久的等待不可避免地微抖，于是他缓慢地伸出手……然后不轻不重地把水杯翻到在地。
谢唳终于抬起了眸子，他站了起来，沾湿的衣裤竟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微微发着光，他看起来有些难过，陈枢不知道这么觉得对不对。
“这世界上没有受害者，”陈枢提醒他，“你不是，我也不是。”
谢唳看着他，许久开口：“我重新去倒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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