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如意因晚归一事,被罚跪了整晚加之免了半年月俸之后,许群玉老实了好一段日子,须知如意虽是家生子,她的父母却也老迈体衰,时常需要她这个主子跟前的红人贴补,如今少了半年月例,还不知怎么难过。
许群玉深感歉疚,要赔自己的例银给她,如意却死不肯收,最后闹得没法,只好叮嘱何管家照看照看。
日迈月征,转眼间春日已过,来到了夏月炎天,弘文馆内院,早安置了冰匣凉扇,惟恐这些主子们神不守舍,无心读书。
许群玉环视了一圈,冲着坐在前头正持笔书写的谢琨丢了颗珠子,谢琨被这么一砸,回身看来,就见许群玉正挤眉弄眼的招手,心里不觉好笑,抬头看向上方高学士兀自撑头打盹儿,才凑近了些,问道:“怎么了?”
“高学士说的小考,都考些什么?”许群玉嘻嘻笑着问,还带几分羞意,她可不是故意不听,实在是困得厉害了,走了个神回头,就已错过了许多。
谢琨无奈道:“考《公羊》、《谷梁》二传,明日就是小考了,你可不要再贪懒贪玩,耽误了功课。”
“不会啦!我最近都没有出去玩儿了,不信你问殿下。”许群玉一撇头,很是不忿。
姜原坐在谢琨的右侧,每人身前都是一张红檀木长几,间隔得不远,此时听见了,也只是挑眉看向二人,笃定地道:“是,许小娘如今很勤学刻苦。后院的那窝燕子巢,都不去捣了,也不去偷高学士的藏书垫桌脚了,昨日有人请她去狩猎,她都回绝了。”
随着姜原越说越多,许群玉眼睛也越睁越大,仿佛在说,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殿下,随之而来的,便是谢琨忍笑神态。
“这样看来,群玉果然是乖巧了不少。”
“你……你们……哼!”
许群玉长袖一甩,恨恨地低下头来,不肯跟他们说话了,谢琨姜原二人相视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一日学毕,各人依序次离席,在弘文馆正门处告别,姜原因皇后召见,早回宫了,谢琨去找外院的宋含章,也离去了,在大门道旁,许家的马车早备在此。
阿文见小姐来了,即刻躬身一蹲,许群玉轻轻一蹬阿文的背,上了马车,正要出发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声谈论小考之事,许群玉正为此事发愁,不由得‘咦’了一声。
“阿武,先不要走。”
许群玉悄悄撩开一角马车帷幕,正瞧见徐有涯被众星捧月般,在一众纨绔子弟的簇拥下出门来,呼呼喝喝地,笑得十分开怀。
“惟方、岩之,你们不用担心。这次小考的题目,就包在小爷身上,管教你们一举登榜。”
弘文馆内一般设置两榜,分为内院外院,一者叫鹿鸣榜,一者叫嘉宾榜,若学有所成,或者文采出众,就能登上两榜,夺魁首者,更有机会面见圣人,是以众学子都以登榜为目标。
此刻见徐有涯拍了拍胸脯,身边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笑着道:“那就多谢徐世子了,咱们成绩好了,三皇子面上也好看些。”
另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墩儿也跟着笑道:“嘿,要不是徐世子手眼通天,咱爹这关还真不好过。”
另有几个世家子弟连连附和,许群玉认得那个高瘦的是姜惟方,父亲是太仆寺丞,专管牧马出行,车舆品秩一类,官品不大,架子却不小。
至于另一人,她却不认得,许群玉疑道:“徐有涯怎么知道小考的题目,难道高学士……”
她又自己摇了摇头,高学士若是有心阿谀奉承,凭他的才学,早就不止一个大学士之虚衔了。此事十分古怪,如果徐有涯那帮人真的舞弊徇私登了鹿鸣榜,只怕殿下的名声须不好听,一念及此,许群玉忽然生出些责任感来,二皇子殿下凡事必争魁首,怎么能叫伴读给他丢了面子。
阿武见主人耽搁在此,问道:“小姐,可要上前问候一声麽?”
许群玉被这一问,问得恍然回神,醒悟道,明日就是小考了,殿下此刻又在宫中,就算知道了徐有涯从中生事,又怎么拦得住他。
“不……回府吧。”
阿武应了一声,赶马回到了许府,一路上许群玉都在皱眉思索应该如何是好。
但她毕竟年少,一时拿不定主意,何况徐有涯只是嘴上说了两句被她听见,也未必真就干了什么,这会儿闹起来,要是徐有涯给她来一个抵死不认,她又怎么是好?
在‘笃笃笃’的马蹄声中,许府顷刻已至,许群玉迫不及待地捞起裙摆,纵身跳下马车,浑不顾她今日穿着的翠袖湘裙,何管家连连叫了两声小姐,也没延缓她入府的脚步。
“何管家,快叫如意给我研墨去,我去换身轻便的衣服。”
何铸纵是身子骨硬朗,也一时跟不上许群玉的步伐,此刻只是跟在后头,听了小姐吩咐,才停下脚步来,几个家仆跟在一边,听候差遣。
何铸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如意到书房研墨。”
下人唯唯称是,领了吩咐去了。
待许群玉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袍到书房时,如意已在里头磨了半砚石的墨了,一见小姐进门,如意还笑道:“小姐今日起了什么兴,怎么忽然要练字了。”
许群玉顾不上和她解释,径到书案跟前,展开小笺,提起一支狼毫笔来,悬腕书写。
‘殿下(谢兄)钧鉴:
今日于弘文馆处,闻徐有涯狂言悖语,提及小考一事,可在鹿鸣榜上著名,似成竹在胸,疑其舞弊,小妹苦无实据,故以相告,盼得佳音。
群玉上’
许群玉一气呵成,将两封信递给如意道:“快把这两封信拿去小炉上烘一烘,干了就立刻装起来,叫何管家差人送去谢府和宫中。”
如意见小姐这样急切,也不多问,取了信转身便去安排,待一切安置妥当了回书房来,已过了半注香工夫。
府外金乌早坠,许群玉正半卧在榻上,枕着大卷竹简刻得《公羊传》睡得酣甜,如意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并未打搅,又阖门出去了。
立政殿内,宫女烟云跪在下首,发抖不止,她不过是有些野心,想要一步登天,二皇子也到了通人事年岁,这才奉了皇后之命,前来伺候。
却不料才到榻前,就被人一记窝心脚踹了下来,这会儿胸口疼得厉害,她也不敢叫唤,只是一昧得告饶求罪。
姜原斜靠榻侧,笑道:“怎么了,是穿得少了,觉得冷吗?”
烟云嘴唇哆嗦着称是,不敢稍抬眉眼。
“既然畏寒,就去炉旁烤一烤火吧,常满。”
随着姜原话音落下,一位刑臣,悄然间自殿侧出现,移步向前,拽起了瘫软在地的烟云,往门外拖行而去,烟云仿佛吓得僵住了,竟一声不哭,直到殿外,才骤然嚎哭道:“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
正逢此时赵子领了信笺,打宫门外头进来,穿过明德轩门时,刚巧听见那宫女的惨烈叫声,不由得眉间一皱,他越过门槛,见得姜原,单膝跪了一礼,说道:“许家有信传来。”
姜原若有所思,只说:“念。”
赵子便拆了信函,将上书所言读了一遍,说道:“这事可要禀报冯后麽?”
姜原闻言,冷哼了一声,状似不满。
“你要禀报,难道我还拦得了你?”
赵子略略一顿,又道:“属下告退。”
说罢,竟不待姜原宣他起身,就自顾起身,退步出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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