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幕 规则

竹楼外,林岁烬因为江问渔的停顿而艰难地抬起头,血色模糊的视线之内,那道身影在浓雾与鸦啼声中缓缓转身,赤色瞳孔骤然缩紧——那不是柏州。

林岁烬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所有超越常理认知的存在,活尸、冷漠的村民、诡异的类人生物,自己从进入火神村开始经历的一切,都是什么?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而所有疑问、试探、深埋在心底的一丝惊惧,最终都在他脑子里汇聚成那个总是温和望着他的人——柏州。

但此刻,柏州不在,他必须靠自己找到出路。

那只是一个穿着古老傩服、脸上戴着空白面具的“人”。

“先进去,别看那个东西。”

林岁烬沉着地催促,声音因强忍着眼底的灼痛而略显沙哑,江问渔适才从茫然中回过神,与林岁烬一左一右,几乎是将重伤的谢停云架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地踏上了竹楼吱呀作响的楼梯。

房间与林岁烬离开时并无二致,除了那本该在地上、被他踩碎后又吸食着他血液重新变得完整的空白面具不翼而飞,闪烁着蓝白色光芒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依旧停留着他打下的那行字:[别直视死者,别回头,月亮出现之后不可出门。]

此刻看来,每一条都像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箴言。

江问渔将几乎晕厥的谢停云放倒在竹榻上,动作迅速地撕开那件被血浸透的花衬衣,下一秒,她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周围的皮肤并非寻常受伤后的红肿,而是泛着不祥的、蛛网般的灰黑色纹路,正从创口边缘向外蔓延,如同某种活着的苔藓,暗红色的血液仍在缓慢外渗,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肉与铁锈的怪异气味,江问渔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这…这不是普通的伤口...谢老板被...‘污染’了...”

林岁烬望着谢停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脑海中闪过斩骨刀劈开红傩面时飞溅的黑色粘液,以及谢停云那句“跟买菜一样”的“赊账”,他蹙紧眉头,别开了视线,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心头。

江问渔快速打开那个仿佛百宝箱的登山包,翻找出纱布、银针和酒精,时间紧迫,她必须在有限条件下为谢停云的伤口进行一次紧急处理——冲洗、清除可能存在的异物并进行缝合。

林岁烬强忍着手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将门后的衣柜、窗前的书桌,这些房间里所有能移动的重物,都艰难地推去堵住了门口,形成一道简陋的屏障,随后,他屏住呼吸,放慢脚步,如同潜行的猎食者,再次挪动到窗前。

浓雾似乎因黎明的临近而淡薄了些,那道身影也因此变得清晰——它并非实体,而更像是一个由雾气与水光交织而成的、摇曳不定的投影,它穿着无法辨认年代的、宽大而精致的玄色袍服,上面隐约绣着暗红色的、难以辨识的纹路,而它的脸上没有五官,没有一个具体的形态,只有一个绝对平滑的、反射着惨淡月光的空白平面,仿佛一张等待被书写规则的白纸。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岁烬专注的视线,那身影缓缓抬起手臂,它的动作僵硬、精准,带着一种非生物的、提线木偶般的滞涩感,没有指向楼内的任何人,而是径直越过高高的竹楼檐角,坚定不移地指向村庄深处,林岁烬顺着那个方向极目远眺,一个模糊的、比周围建筑都要高大雄伟的轮廓,在渐散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就在目光锁定那轮廓的瞬间,他眼底深处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再次轰然升腾,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呼啸着、翻涌着,沿着神经末梢窜向四肢百骸。

“唔——!”

林岁烬猛地捂住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维持站立,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着蹲下,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闷哼,破碎的画面再次如同失控的影片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不再是混乱的血色与记忆碎片,这一次,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座塔,一座巨大无比、通体由冰冷琉璃构筑而成的纯白之塔,高耸入云,仿佛支撑着天与地的界限,它只出现了一瞬,但那巍峨、神圣又死寂的形象,却如同烙铁般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你还好吗?”江问渔嘴角叼着手术线头,声音模糊不清,线的另一端已穿过银针,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谢停云的皮肉间:“再坚持一下…谢老板伤得太重,我必须先稳住他……”

“……我没事。”林岁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眩晕和剧痛,他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再次望向窗外时,那道诡异的空白面具身影,已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悄无声息地彻底融入了浓雾之中,再无踪迹,与此同时,楼外那令人心悸的鸦啼与活尸的嘶吼声,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同沉寂下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宁静,反而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不安。

“谢老板的伤口……”江问渔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好像…开始恢复了?”

林岁烬闻言迅速转身,动作间牵动了手臂的伤口,让他眉头紧锁,他克制着本能想要回头的冲动,僵硬地挪动脚步,来到竹榻边,江问渔浅棕色的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深深的疲惫,她指了指谢停云的腹部。

只见那原本不断渗出黑血、边缘泛着灰黑纹路的狰狞伤口,此刻渗血几乎停止了,那些不祥的蛛网状纹路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净化、抚平,新鲜的血肉似乎在底层微弱地蠕动着,进行着超乎常理的愈合。

“这是不是说明,”江问渔扯出一个疲惫的苦笑,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对他造成伤害的那只活尸,已经……死了?或者说,暂时‘失效’了?”

“或许在这里,‘死亡’和‘存在’的定义,本就与我们认知的不同。”林岁烬凑近仔细观察着伤口的變化:“你应该也猜到了,关键不在那些活动的尸体,而在于它们脸上戴着的傩面。”

“猜到了…但上一次轮回,我和谢老板尝试过去攻击傩面。”江问渔回忆起那段经历,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它好像拥有独立的生命一样…会逃跑,甚至会…主动寻找下一个寄生目标。”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试图振作精神:“不过,至少它逃跑或者被重创的时候,这片区域会暂时安全。”

“为什么一定是傩面……”林岁烬仿佛在自言自语,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昏暗的天空:“面具是为了遮住什么?还是为了……‘赋予’什么?”

“我不知道。”江问渔诚实地摇头,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多次轮回积累的经验,她走向林岁烬,指了指他依旧在渗血的手臂:“坐下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我们现在不能再减员了。”

“……好。”林岁烬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伤口恶化,不仅会成为累赘,更可能像谢停云一样,被某种诡异的“污染”侵蚀,他依言坐下,卷起红色卫衣的袖口,将那道被小活尸利爪划开的、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你不用太担心。”林岁烬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但话说出口却显得干巴巴的:“失血过多死亡,总好过你被砍头的经历。”

这僵硬到近乎诡异的“安慰”让正专心检查伤口的江问渔一愣,随即她竟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眼角还带着泪花:“我说,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啊。”

林岁烬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微微垂下眸子,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局促。

“好啦,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们清洗缝合,防止失血和感染。至于能不能彻底好起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我真的说不准。”江问渔动作熟练地用酒精棉清洗着伤口边缘,冰凉的触感让林岁烬肌肉微微一绷。

她仔细包扎好,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岁烬的手腕和指尖,那里也缠绕着干净的绷带:“你……会拳击?或者进行过其他格斗训练?”

“拳击?”林岁烬眉峰微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绷带是为了遮盖一些旧伤:“不是,是不小心弄伤的。”

他回答得简短,语气平淡,却带着明显的回避意味,江问渔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这里就是你进入这个……‘轮回’的起点?趁着外面暂时安静,我们最好抓紧时间找找线索,既然是特意安排的‘起点’,说不定会留下些什么。”

林岁烬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重新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熟悉的房间。

“感觉真像在玩一个恐怖解谜游戏啊。”江问渔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恐惧,她走向床边,再次确认谢停云的状况——滚烫的额头已经褪去热度,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林岁烬则走向那个被他搬动过的老旧衣柜,他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只有几件散发着霉味的、不属于他的粗布衣服。他伸出手指,仔细地抚摸着衣柜内部的每一寸木板,从隔板到背板,不放过任何异常。

突然,在衣柜最内侧的背板下方,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阵凹凸不平的刻痕,那里光线昏暗,极易被忽略,他立刻弯下腰,几乎将整个上半身探进衣柜内部,凑近了仔细查看。

在那片布满灰尘的木质背板上,赫然刻着几行深深浅浅的字迹,它们使用的工具不同,有的是指甲的划痕,有的则像是用尖锐的石片或小刀刻成,笔迹也各不相同,显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是在不同时间留下的:

“第三次了,还是逃不出灵堂。它们认得我的脸。”

“香炉是关键!烟雾能驱散它们!记住!”

“别回头!回头就会留下‘影子’!”

“月亮是假的,但月光下的‘融化’是真的。”

“我们都…都成了‘规则’的一部分…”

最后一行字,带着一种绝望的潦草,让林岁烬的指尖瞬间冰凉,一股荒谬而真实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柱急速爬升,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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