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粟关县公安局
“季队早啊!”
“季哥早!”
“吃了没老大?”
……
季亭桉点头一一应过,面上表情看着正常,实际上眼神涣散,眼圈也乌青,眼珠子上全是红血丝。
“老季!”
肩头猛然一重,攀上了个圆不溜秋的胖子:
“今天咋来迟了,平时不是雷打不动……嚯,你这脸色是昨晚被女鬼逮去吸阳气去了啊。”
那一张胖脸表情十分生动,吐沫星子飞了他一脸。
“队长早!郝法医早!”
年轻实习生声音洪亮。
“哎早早早。”
郝法医笑眯眯地挥挥手,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儿,看着十分吉祥。
法医室主任郝法医,姓郝名寿,又称好瘦哥,自诩“粟关一枝花”“县局小王子”,季队长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手怎么了?”
“被吸了阳气”的季亭桉依旧木着一张脸,“魂体出窍”,不知神游到哪个外太空去了。
至于手……当然是他昨天骤然重生、心头大骇下为了确认是否现实自己割的。
——那是他随身的一把匕首,刃头极薄极利。
一握之下,血花四溅。
“哎回神哎哥们,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郝寿略略正色,正要一问究竟……
“季队!南湾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在南湾曲河路附近江中发现一具男尸。”
警员王武从走廊尽头小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啃了一半没来得及放下的半个肉包子。
像是被按动了开机键,季亭桉微微直了脊骨,眼神一下子锋利起来了:“走。”
“得,来活了。”
郝寿收回自己的爪子,末了还不忘问一句:“真没事吧?”
“没事。”
.
曲河路,江边。
季亭桉带头从看热闹的群众间穿过,拥挤间不知被哪个生猛同志踩掉了鞋屁股,他也没一点停顿,见怪不怪一样撒踏了几步,从走在前面的民警替他抬起的警戒线下弯腰钻了过去。
技侦和痕检已经到了,正在准备工具开展工作。
南湾派出所副所长黄平迎上来,略一点头:“县局的同志们来了,季队,事情是这样,今早七点左右的时候几个娃娃在江边捡石头打水漂……”
他和这位年轻队长打过几次交道,对其印象极好——人没什么架子,凡事亲力亲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办事严谨而不失灵活。
想起第一次见,黄平还觉得这人文质彬彬的,看起来一推就倒,和他们这种从底层混上来的泥腿子不一样,怕是个油头粉面只会讲话的学院派小白脸。
——直到亲眼看见这人空手全程面无表情,一拳、一拳、又一拳,生生把两个持刀歹徒打得不成人样,只是卡着要被处分的度堪堪给这两人留了口气,他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这是个狠人,守规矩的狠人。
郝寿领着两个助理以不太符合他体型的大步流星往尸体那走,活像一坨翻滚的面团。
水边植物生的郁葱,从这个视角看去,只能看见死者一只稀烂的脚。
季亭桉听着,顺手把自己被踩塌的鞋帮拉了上来。
“对,就是这个娃娃第一个发现的。”
派出所辅警带了个男人和孩子过来。
是男孩子,应该十二三,看样子是吓着了,嘴唇少有血色微微发颤,一手紧攥着身边男人的衣服。
男人还叼着烟,把孩子往前推了推:“看到什么就和人家说。”
然后像是下意识又对季亭桉露出了个有些谄媚的笑,佝偻着背,让烟道:“领导,来一根?”
季亭桉看了他一眼:“谢谢,不抽,你是他爸?”
其实父子俩长得挺像,很容易就能看出之间的血缘关系,只是……
“是,是的,领导。”
枯瘦,五官凹陷,面有疮疤。
这系列特征……他在一类人身上见多了。
“吸过?”
他问。
其实心里的答案已经是肯定的。
男人呲着黄牙连连摆手:“不不领导,我已经改造好了,早戒了,八月中旬出来的,我叫赵大勇,不信您去查!”
季亭桉盯着他看,过了十几秒,才冷淡地“嗯”了一声,没再深究,转向男孩示意其说话。
在他暗含威压的注视下,男孩声如蚊蝇,额头沁出汗珠,指甲都抠到了一起:“我刚才……就是……我今天……”
“哎呀,你这娃赶紧跟领导说啊墨迹什么。”
赵大勇伸手欲推,男孩反应很大地瑟缩了一下。
“领导我和你说,是我们阿骏先看见死人了的,然后吓得一叫几个娃都看见了,他们的爹妈还不乐意让娃们来配合领导们的工作,就我一想我们公民是有义务、有责任的,这必须要配合啊……”
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叽里呱啦个不停。
他心觉有点不对。
赵大勇,作为未成年目击者的监护人,这个态度有点过于殷勤了……
“没事,不紧张,你慢慢说。”
季亭桉面色稍稍回温,从兜里找了块糖给男孩,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安抚的意味。
名叫赵骏的男孩果然好多了,磕磕巴巴描述了发现这具尸体的经过。
和赵大勇说的大差不离,只是多了些细节。
和赵骏同行的还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相约今早六点五十在江边某棵树下见,然后一路沿江玩耍,按照大概速度估算到达尸体发现地的时间应当在七点十分到七点二十之间,赵骏去靠近江边的植物丛里捡石头,发现了面朝天半个身子浮上岸的死者,惊叫跑开,后来闻声过去的群众之一报了警。
“行,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麻烦留个联系方式,后续有需要会联系您的。”
语罢,季亭桉越过赵家父子往郝寿那走,身后赵大勇还在“好好好领导您随时找我,我一定全力配合……”
“怎么样?”
“溺死的。”
郝寿头都没抬,一边算是答他的话一边教新来的实习法医:“这基本的学过吧,看,口、鼻孔处部有蕈状泡沫,呈“鸡皮样”皮肤并局部收缩,眼结膜常有点状出血,甲缝嵌有泥沙,小刘,说说还发现什么了?”
要说郝主任工作的时候和平时插科打诨的浪劲完全不一样,端的是十足十的认真细致,主任样还是有的。
被点名的刘玉“啊”了一声,像是习惯性要去挠头,意识到什么又生生收回来了,默了五六秒,才小声道:“口唇发绀。”
“对,没错,好了把体温计拿出来可以了。”
郝寿又冲另一个助理招招手:“报平均气温和平均水温。”
对方很快应了声。
得到了死者体温、平均气温和平均水温,再结合尸表特征和地貌特征,郝寿一通演算后,道:“推测死亡时间为两到三天,死者头部、手脚处为钝器砸伤,背后有擦伤,拖拽所致,手脚和背上是死后伤,再具体就要等回去解剖了。”
“知道了。”
季亭桉半蹲下去,仔细观察死者被砸烂的双手双脚,戴好了手套,又将尸体翻过去一半观察死者背部。
也就是说,目前只能说明手脚和头的砸伤以及背后的拖拽伤是人为的,至于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人强迫或使用其他手段溺死的还不能得出结论。
故意杀人和毁坏尸体,这区别可大了。
他的指尖有规律地在自己膝盖上一点一点,显然是陷入了思考。
假设是杀人后毁尸,可能有二:
第一种,掩盖罪证,在死者溺亡后又将其拖拽上岸用石头砸烂其手脚,如果是他,冒这种极大被发现的风险会因为什么?这个举动肯定不是无意义的且非常之关键,对,是因为手脚上留有证据,可以指向他身份的证据,所以这种风险就是必要的,什么证据可能会留在手脚上……
第二种,宣泄式报复,砸烂死者手脚是一种特定的仪式,这是一种象征意义,这种方式本身就是完成他报复的环节之一,仇杀,需要在杀死对方后仍要必须完成砸烂手脚这个特定行为……
季亭桉分析之余试图回忆在“上一世”这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个案子,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想都一无所获,甚至头还如针扎脑髓般地剧痛,且伴随强烈眩晕。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完全想不起来?
而且……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很奇怪而可怕的感觉。
“哎老季!”
原本蹲着的人身体仄歪了一下,半跪到地上眼看着还要往下倒,那张清俊漂亮的脸蛋差点和泥地来个亲密接触。
郝寿眼疾手快地避开手套用胳膊把人格住。
“到底咋了你?脸色比鬼还难看,从今天早上起就不对劲,哪不舒服赶紧去医院瞧啊。”
郝寿用肩膀支着他,离得近的王武也赶紧过来把人扶起来了,一下子呼啦啦围过来一圈人。
感觉真的太差了……
这样不行。
“没事,低血糖,大家继续忙去吧。”
回过神来,季亭桉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松开王武的胳膊自己站正了。
他心道,暂时不能再想了,想借助记忆走捷径根本行不通,先老老实实按正常流程查吧。
而现在,首当其冲的是确定死者的身份。
摘了手套,他拍了拍年轻警员的肩:“这样王武,你先去查一下近一周有没有报失踪的符合死者特征的。”
“小羽,带几个人沿着河流走向去调附近监控。”
“是!”
“是!”
江水涛涛,浮光跃金。
季亭桉凝望着天水相接一线处,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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