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早已拿着一把伞等候在一旁的郑天行快步上前,将伞递给了冬青:“这伞你拿去用,改日再还我。”
“谢啦。”
冬青接过伞,见舒苒华的视线掠过自己,与顾相璟一同踏入雨中,她连忙一把撑开伞,跟在后面。
步履间,雨势渐密,雨珠轻敲伞面,汇成细流沿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
舒苒华低眸,见雨水在青石板上泛起微光,在阴晦昏暗的天色下,竟显得格外清亮。
她的心绪不由得随雨声飘远,往昔时光如雨滴般清晰浮现,一幕幕在心头快速掠过。
顾相璟本想问金子绍说了什么,可见她若有所思、神情怔然,终是忍住,只默默侧身,为她挡去斜飞的雨丝。
一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人缩在房檐下,眼巴巴盼着雨停。
顾相璟稳稳地撑着伞,一路避坑绕洼,小心翼翼地引着舒苒华穿街过巷,偶尔用余光瞥一眼她,只觉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极了,却又满足极了。
回到家中,潘琮与秦霜竹已不在原地,不知去向。
只见厅堂中央的木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写着:“舒娘子,我有事先行,明日再见。”
纸条后面附上了一串地址以及时辰,落款“潘琮”两字。
潘琮的字虽然略显潦草,却透着一股洒脱之气。
他的字里行间透着几分急切,似乎迫切地想让她看到铺子。
舒苒华完全可以想象潘琮得意炫耀的神情,她笑了笑,将纸条收起放在一旁。
顾相璟视线缓缓掠过纸条,定在舒苒华脸上,缓缓问道:“你笑什么?”
舒苒华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是潘琮留的字条,约我明日去看铺子。”
由于视角的问题,顾相璟没能看到纸条的内容,望着她的笑容,他眉心一蹙,问道:“你明日要去见潘琮?”
竟然这么开心。
舒苒华点了点头:“潘琮已寻好铺子,他对那铺子很有信心,我也想看看。”
顾相璟沉默了一会,继续问:“你铺子的事,筹备得怎样了?”
舒苒华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儿,眉目含笑:“如果那个铺子合适,我们便可以开始着手布置了。这几日,我画了几幅装潢图和布局图,潘琮找好了原料和人手,明日我便打算跟他商量细节。”
凝视着她的笑颜,顾相璟眼神微黯,脊背不自觉绷紧,别过头,漫不经心地说:“你似乎颇为欣赏他。”
舒苒华未觉异样,眼神依旧清澈明亮:“他经营有道,做事有章法,为人亦可靠,与他合作是一件幸事。他能者多劳,我也能省心不少。”
顾相璟轻咳一声,掩饰心中微妙的酸涩,声音随之低沉了几分:“如此也好,只是……你万事小心,京城水深,莫要被人利用了去。”
他的声音略带干涩,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
闻言,舒苒华认真地点了点头。
顾相璟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不自觉地攥紧手,看似随意地问,实则目光紧紧锁住舒苒华:“你觉得潘琮这人如何?”
舒苒华想了想,直言道:“潘琮为人坦率,心思缜密,做事稳妥,是个不错的搭档。这次合作的事,好些我没想到的,他都提前谋划好了。”
顾相璟见她神色真诚、眸光清澈,无丝毫害羞紧张之态,心中那点郁结悄然散去。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重焕光亮,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轻声道:“如此便好,但愿你的铺子筹备顺利,莫出差池。”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丝轻快,仿若阴霾忽散,只是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舒苒华未曾察觉。
这时,冬青从耳房取来了手巾和炭火,将手巾给顾相璟擦拭后,便用火折子点燃了炭火,屋内顿时暖和起来。
见状,舒苒华走向窗边,坐下吗,清洗茶具,准备煮一壶热茶。
顾相璟随意擦拭了几下便停了手,将毛巾递还给冬青,而后几步走上前,坐到舒苒华对面。
冬青见状,转了转眼睛,径自回房。
其实,冬青有几分怕顾相璟,觉得他太过严肃冷峻,气势压人,令人生畏,故而不想多留。
再则,她还得赶着做娘子布置的算科作业,这几日她被那些账目弄得头昏脑涨,只盼着能早日学成,帮娘子分忧,顺便脱离苦海。
厅堂内暖意融融,炭火哔剥作响。
顾相璟注视着舒苒华的动作,眉宇间透出一丝柔和。
舒苒华仔细地煮着茶,水汽氤氲中,她的眉眼显得愈发柔和,仿佛被茶香浸润,透出一抹宁静。
顾相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流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这是肉桂茶,入口甘醇,能驱寒暖身。”
舒苒华给顾相璟递了杯茶,随后将金子绍在牢中所言大致讲了一遍,问道:“你可知三年前那场大火?”
顾相璟将茶一饮而尽,道:“略有耳闻,但详情不明。”
“可否具体说说?”舒苒华凝神问道。
顾相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当年那场大火起于深夜,那夜当值的是一位书库贴书吏,他酒后不慎打翻油灯,烛火引燃书卷,火势迅速蔓延,整个藏书库化为灰烬,他自己也因酒醉昏迷,葬身火海。”
“此事当时由三皇子负责查办,彼时宫里正为皇后清醒一事欢庆,圣上龙颜大悦,并未深究此事,最后仅以意外结案。”
那场火来得实在不巧,众人皆不愿在喜庆之时多生事端,担心触了霉头,因此草草结案。再者,按他闲时听来的一嘴,那场大火查来查去,并无异常。
何况,翰林医官院藏书库也没什么珍稀之物,不过是些寻常典籍,不值得大动干戈地深究。故而,大火之事便不了了之。
舒苒华听完,眉毛微蹙,似是陷入沉思,低语道:“金子绍说,我祖父曾托他暗中探查此事,或许当年我祖父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太过正常才是最大的疑点。”
顾相璟微微点头:“你所言有理,看似寻常之事,往往暗藏玄机。不过当初现场清理得干净,没留下特别线索。”
舒苒华眉心紧锁,话语中带着几分探询:“你当时可曾听闻过什么异常?可知还有谁知晓十年前鼠疫之事?”
顾相璟微微摇头,缓缓道:“十年前我还未入玄甲司,未曾亲历,只有耳闻,对当时的鼠疫情况了解有限。那场鼠疫肆虐,医官院大半医官染病身亡,人员更迭频繁,加上档案遗失,怕是极难追查。”
舒苒华目光落在炭火上,炭火“噼啪”作响,随着迸溅出的火星渐渐增多,幽微红光逐渐吞噬乌黑的炭块,暖意四处弥漫,她心中的情绪也随之愈发炽烈。
她沉思片刻,轻声道:“无妨,虽然目前难以探寻,但总有迹可循,或许线索就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中。”
比如那夜当值的贴书吏,为何会喝得酩酊大醉,连自己都烧死?那场火又为何能烧得那么彻底,是否有人借此机会隐匿真相?
“等我进了太医学府和翰林医官院后,我会一一去查清楚。”舒苒华收回视线,目光坚定又沉静。
尽管舒苒华未提相助之事,顾相璟却仍忍不住开口:“我可以帮你。你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定不遗余力。”
舒苒华微笑道:“我正想说这个,有你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你觉得可以从哪里找起?”
顾相璟略一沉吟,道:“可以从当年的医官入手,他们或许记得些蛛丝马迹。”
舒苒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刚刚也是想到了这个,只是我不知道当时医官的名录,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健在。”
顾相璟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事就交给我,等拿到名单后,我们再逐一拜访,或许能有所发现。”
舒苒华点了点头:“或许还可以找找当年参与救治的民间医师,他们或许也知情。”
“好,医师的名单一并交给我。”顾相璟点头说道。
舒苒华接着说道:“府衙内或许还有旧档可查,尤其是当年上报的疫情文书,比如疫情起始的记录、应对举措的批复、医官巡诊记录等,我们或许能从中找到些许端倪。”
顾相璟微微颔首,沉声道:“我会想办法拿到这些旧档,逐一细查。”
府衙卷宗哪是他想看就能看的,舒苒华心中暗忖,暗叹自己又欠下人情。
顾相璟似看出她心中顾虑,温和道:“不必忧虑,这几件事我自有分寸,定能妥善处理,不会费多少工夫。”
剑她的神情舒缓了些,顾相璟微微一笑,转而问道:“你的春试家状,可有法子解决?”
闻言,舒苒华微微一愣,正想回答,望着他在火光跃动下的面容,脑海却忽然闪过一道光,想起了一件一直被她疏忽的事。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答反问:“三年前的皇后昏迷案,是你亲手查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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