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月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大雨过后的夜晚,夜空如洗,繁星点点。她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让她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借着月光,赵七月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阿飘,浑身上下透亮得像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冻,看着就冷。那阿飘还挺讲究,看到赵七月出来,冲她微微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朝着墓地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那阿飘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飘着,赵七月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压根就不会说话,只会像个导航似的带路。
等赵七月再次踏进那片熟悉的庄稼地时,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闪瞎了眼。密密麻麻的半透明人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排列整齐,朝着赵七月跪了下来,场面甚是壮观。
带路的阿飘冲着赵七月点了点头,以一种极其丝滑的姿势钻进了墓穴里。墓穴入口处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阿飘滑进去时,薄膜泛起一阵涟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赵七月甚至觉得,如果阿飘有实体,刚才那一下大概率能带出十八道残影。她也顾不上思考,紧随其后,走进了墓穴里。
一盏盏长明灯自动亮了起来,将整个墓室照得亮堂堂的。赵七月跟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绕过宋代的墓室,径直走到了一扇石门前。
石门缓缓打开,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更加宽敞的墓室呈现在眼前,墙壁上布满了壁画,活灵活现。墓室正中央,摆放着一颗类似夜明珠的珠子,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墓室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带路的半透明人影在进入这间墓室后便消失不见了,赵七月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颗珠子走去。
就在赵七月走到珠子前的那一瞬间,珠子突然光芒大盛,赵七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手遮挡住这刺眼的光芒。
“徒儿……”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赵七月耳边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赵七月放下手,睁开眼睛。
眼前已经没有了墓室,没有了珠子,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色。她像是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脚下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赵七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下一秒,两道身影从水中缓缓出现。一道深红色,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另一道则是艳红色,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妖娆浓烈。
“师父……”赵七月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其实并不确定那团深红色的火焰就是她师父,只是当她看到那道艳红色的身影时,她就莫名地肯定了,因为那是她自己。
“师父,我昨天看到女娲娘娘哭了,你说她是不是饿的?我看她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赵七月盘腿坐在烛龙身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烛龙摆弄着刚从神农手里弄过来的新品种说:“就你一天操不完的心。”
赵七月从烛龙刚栽好的一颗草药上面揪下一片叶子问:“那女娲娘娘为什么伤心?”
烛龙将一瓢水洒在新栽的草药上,水花四溅:“女娲的族人要被送到山下。”
“为什么呀?”赵七月不满地抿了抿嘴,声音带着几分闷闷不乐,“大家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
烛龙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他叹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天道规定的。”
“天道规定?一个没有实体的东西,凭什么摆布她们?”赵七月的怒火一下子冒了出来,她的手作出一个抓挠的动作,仿佛真想揪住天道的脖子。
她一说完,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雷鸣,像是天道也听到了她的抗议。赵七月吓得缩了缩脖子,转头朝天空喊道:“天道爷爷,我错了!”
趁着此时的寂静,赵七月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那他们还能回来吗?”
烛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嘴角微微抽动,缓缓说道:“不会回来了,他们的记忆已经被消除了。”
“什么?那岂不是失去了所有?”赵七月心里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像极了某种绝望的云雾笼罩着她。
“是啊,他们现在是人了。”
赵七月依旧不死心,硬顶着:“万一有一天他们记起来呢?”
下界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赵七月的目光瞬间聚集到远处,看到黄帝老头正在奋力砍伐建木,斧头奋勇而下,似乎要斩断一切与神族的联系。
“这就想不起来了。”烛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那些草药上。
为什么大家不能在一起生活,偏偏要把各个族的族人都送下去?为什么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赵七月心中一片气愤,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旁边的草药,恨不能把它们扯个稀巴烂。
烛龙一边栽,赵七月一边揪,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烛龙说:“你爱上哪上哪,别在这里祸害我的药草就好。去吧,去玩吧。”
“哼!”赵七月不屑地哼了一声,双手交叉于胸前,倔强地转身朝女娲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那棵参天的大树下,看到女娲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色凝重,一时间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心疼。赵七月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从怀里摸出准备的小零食,屁颠屁颠地坐到女娲身边,像个傻乎乎的小孩。
“娘娘,你要是以后想看看你的族人,告诉我,我可以用眼睛帮你看一下。”赵七月指了指自己那只阴眼,虽然没有她师父的强大,却也能穿透万物,看尽无数风景。
女娲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似乎是又被她的调皮打动了。只是那笑容仅仅一瞬,又露出了几分忧伤。
赵七月盯着女娲的侧脸,那完美无瑕的脸上写满了落寞,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那抹忧伤。犹豫了片刻,赵七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为什么要送他们下去?大家待在一起不好吗?”
女娲没有看她,目光悠远,像是穿透了云层,看到了人间的繁华与喧嚣。“这世间需要秩序,”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这世间太大,需要他们去填补。”
赵七月似懂非懂,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填补?填什么补?”她嘟囔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女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沧桑,让赵七月的心头莫名一紧。
彼时的赵七月并不明白女娲话中的深意,直到后来,她用自己的“阴眼”看遍了人间的喜怒哀乐,才终于明白,这世间确实太大了,大到他们这些神仙妖怪都如沧桑中的一粒沙,而那些被送下去的“族人”,他们的存在,就如同野草一般,是这世间必然的规律。
赵七月没事就喜欢用她的“阴眼”四处乱看,有时候是看天上的云,有时候是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天,她突然想起女娲说的话,便将“阴眼”对准了人间,想看看那些被送下去的“族人”过得怎么样。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突然闯入了她的视野,那孩子瘦骨嶙峋,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还沾着泥巴,看起来可怜极了。他被几个孩童围堵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脏兮兮的馒头,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宝贝。
“臭要饭的,快滚!”一个胖墩墩的男孩恶狠狠地推搡着瘦弱的孩子,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朝他身上扔泥巴,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赵七月看到那瘦弱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眼神冰冷而陌生,像极了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让她心头一颤。她害怕了,为什么天道要送他们下去,还要降下那么多的灾难?这世间好像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祥和,她看到了杀戮,看到了冰冷,看到了哀嚎,看到了遍地白骨……
从那以后,赵七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看过人间,她害怕看到那些让她心惊胆战的画面。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眼神冰冷的“小土豆”,那个被欺负却依然紧紧护着手中馒头的孩子。
她再一次开启“阴眼”,这一次,她看到“小土豆”骑在一个孩子身上,小小的拳头高高举起,却始终没有落下。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却在下一秒,将拳头砸在了旁边的地上,恶狠狠地说道:“我才不会像你!”
赵七月愣住了,那句“我才不会像你”像是拳头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让她久久不能平静,是啊,天道将他们送下去,不是为了让他们变成野兽,而是为了让他们成为真正的“人”。
她突然明白了填补是什么,他们填补的,是这世间的颜色,是这万千繁华中的情感,是爱恨情仇,是喜怒哀乐。
只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终会变成执念,变成一片血色。
赵七月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她看到女娲为了那些被送下界的“族人”而四处奔波,寻找可以补天的五彩石;她看到神农尝遍百草,以身试毒,只为寻得能解救苍生的灵药;她还看到伏羲仰观日月星辰,一次又一次演算天机,只为给人间制定秩序,指引方向……
他们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为了这世间操碎了心,而他们自己,却在赵七月的眼前,一点一点地消失。
最后一次见到女娲,是在昆仑山巅。
彼时的女娲,早已不复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角的皱纹,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沧桑。赵七月坐在她身边,看着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格外漫长,心中五味杂陈。
“小七,”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你说,当年送他们下去,是对是错?”
赵七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人间有喜乐,也有悲苦;有善良,也有邪恶;有希望,也有绝望。
女娲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插手……”
一阵山风吹过,女娲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