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崖当时正与谭寻深从邻城赶回来。谭寻深与总江湖侠客奔波近一月之久,终于是寻得治疫之法。这一月谭寻深也是劳累不堪,有时商讨时局之计,常常忙碌到深夜。
只是这一月时间,谭寻深心中常常会泛起一些无名的情绪,令他没来由的烦躁不安。无论多忙,谭寻深仍然会时不时的想起洛城那间客栈,想起客栈内清瘦的那人,想起洛城内此时正疫病盈城,每每这时,他心中总会生出些许忧虑:眼下那人孱弱的身子,将他一人留在洛城不知是对是错。自己当日说嫌他丢人不准他出去确实是嫌丢人,今日想起来却觉得,若他听话不出客栈,自己倒是能安心几分。
谭寻深第一次生出对停虚的这种忧虑时将自己下了一跳,自己何时关心起那人了?可这一月之间,多次心中升起这忧思情绪,谭寻深也渐渐觉得平常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谭寻深的心越发急切,越发想赶紧寻得计策,处理完手中事务,然后……然后赶紧回到那客栈,看看那人是否安好。故而,当他们一行人在邻城寻得治疫之法后,谭寻深将自己眼下管理之事迅速打点妥当,当日便驾马赶回洛城。
谭寻深和傅崖在半路中迎上信使,傅崖下马接过信件,打开看后,脸上升起一丝异色。转身向谭寻深抱拳行礼,开口说“庄主,客栈内下人说,今日给夫人送早饭,夫人不在房内…”傅崖说的含蓄,没有直接说停虚不见了。但谭寻深也已经了然。
听傅崖说完,谭寻深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又要做什么荒唐之事,眼下洛城处处瘟疫,他违背自己的意思出了客栈还一夜未归,是嫌洛城还不够乱吗?可是,可是,谭寻深却分明觉得此时自己的心中有另一种情绪更为强烈:那人是否平安无事?谭寻深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客栈内的下人是干什么吃的?活生生一个人出了客栈都不知道吗?当下情形,为何不拦下他?”谭寻深脱口一句怒骂,傅崖与信使俱是一惊。
信使战战栗栗不敢发一言。
傅崖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庄主息怒。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到洛城,寻回夫人,将所带药物分发给百姓。”
傅崖所说有理。谭寻深紧拉缰绳,喝道:“驾!”那穿风烈马撒蹄朝洛城飞奔而去。
去时四五个时辰的马程,回来时却只用了三个多时辰。谭寻深直奔客栈。客栈内没有出去寻找停虚的下人皆出来迎接。谭寻深下了马进了客栈便看向停虚的客房,抬脚快步的向停虚房间走去,那房间门窗紧闭。谭寻深知道里面没有那人,可就是想去看看,万一,他就回来了呢。可是走了几步之后,谭寻深却停住了脚步,就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停虚现在不在客栈一样。傅崖见谭寻深脚步停住,亦停在了谭寻深身后。
“傅崖。”
“在。”
“我要与洛城侠客将药物分发给百姓,并和洛城官员商定安置疫民的处所。你带领这里剩余的人去寻停虚…”谭寻深顿了顿,而后像解释一般说“务必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我可不想昆仑的人和我算账。”
谭寻深当然知道,如今哪怕停虚曝尸荒野,昆仑也是不会管了。自那日停虚与自己成婚沦为江湖笑柄那一刻,停虚便于昆仑再无瓜葛了。
停虚自前一日确定染上了瘟疫后,便被谢宸安置在了医棚之中。
本来谢宸是想把停虚带回自己的处所好生将养的,可是停虚觉得实在是太劳烦谢宸,况且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值钱的命?自己也不过是一条命,与棚中百姓有何不同,何必周折另待。便说服谢宸将自己留在了医棚。只是在谢宸心中,停虚就是不一样的。所以,谢宸将停虚安置在了医棚中自己坐诊配药的地方,并在停虚的床前安置了一张屏风,竟是在这不大,简陋的棚子中为停虚隔出了一方清净之地。
停虚知谢宸的一番好意,也知谢宸待自己着实是关切上心。心中一片感激。自与谭寻深成亲之后,停虚第一次在危及性命的时候有了挣扎着活下去,好起来的念头,只为了能够日后报答谢宸的一番付出。
许是停虚本来就中了蛊毒,身体虚弱,这疫病在停虚身上的势头比旁人都要狠的多。停虚头昏脑涨的连站立都成问题,只好躺在床榻上痛苦的熬着。浑身都痛,有时手脚还会麻木。即便是躺在榻上,停虚仍然痛苦的眉头紧皱。只觉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便闭着眼假寐。实际上疼的根本难以安睡,有时身上的病痛会忽然加剧,停虚疼的咬紧牙关,可能是牙齿摩擦间咬破了唇舌,嘴里充满了血腥味。
谢宸一人处理着医棚中的事务,当然繁忙。但一旦有琐碎的闲暇时间,必然会去查看停虚的情况。见停虚眉眼紧蹙,额上浮上一层薄汗。虽说这病痛不在己身,谢宸却感觉心中疼痛非常,想着只要停虚能好起来,如几日前那样,偶尔还能对自己弯弯眉眼,那这病在自己身上也未尝不可。
谢宸打来温水,用手巾沾水拧干后轻轻擦去停虚额上的汗。用手试了停虚的体温。当下停虚正在发热。隔着遮脸布巾,谢宸用手抚摸着停虚的脸颊,细细感受手心里的温度。心中祈祷着眼前人快点好起来。
“谭寻深,我,好疼啊……呃…”
谢宸见停虚依然痛苦地紧闭着眼,但却发出几句嘶哑的呢喃,最后竟然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断断续续地抽噎啜泣起来。心想这眼前的人儿可能是梦魇了。
“谭蔺,别怕别怕。会好的,一会就不疼了。”谢宸轻抚着停虚的脸颊,柔声哄着。
话说另一边,谭寻深不得不与其他江湖人士将所寻回的药物分发,将疫民安置。忙的也是无暇抽身。看着染上瘟疫,毫无生气的百姓,看着死气沉沉的洛城处处,谭寻深心中焦躁难安。傅崖为何还没将人找回?那人现在是否平安?谭寻深怎能想不到眼下的洛城就是一座疫城,那人消失至今,平安无事,几率太小,太小。便是死于无名街道,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每每想到此处,谭寻深总会觉得心中郁结了一口气血,堵得自己连呼吸都难。他只能希望早日得到傅崖的消息。最好是将人好好地带到自己面前,再者,将一息尚存的停虚带回来,最不济,将那人冰冷的身体带回来。总之,让自己能有他的消息。
傅崖带一行人在城中寻停虚。停虚男身女衣,想来应当不难寻,只是这疫情之下,百姓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平日也门户紧闭,街坊道里更是几乎人迹,如此一来,纵然停虚有多惹眼,也难以从百姓口中得到消息。
谭寻深随官兵侠客奔走于洛城处处,寻得民间自发聚集的各个集中安置疫民的地方。每至一处,他总会细细的在人群中找寻自己想要的那个身影。他不希望在这种地方看见停虚,但又渴望自己能够找到那人。可是一天过去了,他找了四五个疫民地,终是没有那个身影。或许这也是好事。可是傅崖也没有消息,这真是好事吗?
夜色沉沉,傅崖一行人在城中找寻一日,仍旧没有半点停虚的消息。眼下一行人正行在在空旷清冷的街道上。其他人心里想的是:至今都没找到,怕是根本就找不到了,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何找?为何要找?庄主也不过是怕昆仑来找麻烦,也不是真的要找吧。我们如此找下去毫无意义。但傅崖在侧,便没能说出口,只在心里抱怨。
傅崖奔波一日,但面上并不见疲色。他心中疑惑为何庄主厌停虚,却在得知停虚失踪时露出了急脑之色?为何要下出“务必将人带回”之命?当真是怕昆仑算账,还是说庄主对停虚未必无情……他只是一名护卫,对主子之事本就不该过多猜测,只需奉主子命,办手中事即可。
顾及到此,傅崖撇开脑海中的万缕思绪,抬头见前方一处医馆竟还亮着灯。当下人人闭门少出,这医馆却深夜不关张,想必是为了供应各时来买药之人,若真是如此,馆中有人见过停虚也未可知。
想到此,傅崖大步向医馆走去,行至门口,看见坐堂男子正执笔书写。
“夜深叨扰,先生见谅。”傅崖抱拳颔首开口向那男子说道。
“公子要抓些什么药,是防还是治啊?”男子笔未停,也未抬头,淡淡地说道。
“在下不为抓药。敢问先生日日在此,是否见过一位着一身女衣,身形瘦削的男子?”傅崖问道。
男子闻言,停下手中笔墨。抬头看向傅崖说道“男子女衣?呃…那倒是了。见过。数日前曾来我这里抓过几次草药。本来我这馆中日日都有人来,我是记不住每一人的。但那人一身女衣前来,开口却是温雅的男子嗓音,倒是叫人记得深刻。”
傅崖闻言,不禁一喜“那先生可知他大致去向?他乃是古蔺山庄的夫…庄中之人。”
“他已有几日未曾来过了。不过之前他抓了药总是往那个方向走。”男子指了一个方向。
傅崖匆匆道谢之后,带人往男子所指方向寻去。
未走多远,傅崖一行人便看到一处沉沉静谧于晚夜之中的医棚。只是夜已深,这医棚也睡了。城中百姓被瘟疫折磨的苦不堪言,也只有在睡梦中能忘记现实的苦难了。想到此,傅崖等人的脚步顿在了医棚外。算了。先回客栈和庄主报信,明日再来查找吧。若停虚真是在此,估计,估计也是染了疫病了,想必也不能远走。若停虚真的依然远行,能不能追上,也不是这几个时辰就能改变的。思虑到此,傅崖吩咐众人回客栈,明日再找。
临行,傅崖又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这小小的,静默的医棚。
停虚,你在此处吗?
傅崖一行人回到客栈已近三更,众人疲劳,匆匆打点便各自安歇了。傅崖走到谭寻深的房间外,见屋内敞亮,便知谭寻深并未休息。想来是还在为疫民之事操劳。
“庄主!”傅崖在门外抱拳开口。
只一声,便听见“吱呀”一声,那房门仿佛被一股蛮横的力气拉开,发出痛苦的呻吟。谭寻深的步调比往常要快,到了傅崖面前,言语淡漠,可语气却稍显急切。
“如何?”
“属下无能,并未寻得夫人。但听一位医馆先生说几日前见过夫人去抓药,指了方向与我们。属下带人循方向找去,除门户紧闭的百姓,有一处医棚倒是最有可能之地。但夜深民安,属下不好搜查。便擅自决定明日带众人去找寻。望庄主恕罪。”
“你想得倒是周全。何罪之有?那便明日再找。你且歇息去吧。”
谭寻深打发走傅崖,独自站在客栈院子里,一身玄衣淋满清冷的月光,夜风微凉,这个见过战争厮杀,踏过冰川火海的男人在此刻感觉到了一阵寒凉。
“抓药?为何抓药呢?”
风吹过,谭寻深的衣衫在寂静的黑夜中的轻轻飘扬。
“洛城的夜原来如此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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