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守护

像所有大学那样,电子科技大学的后门是一条美食街,物美价廉,专做学生的生意,每到晚上就坐满了吃宵夜的学生和附近的居民。

韩骁和李昊坐在一家烧烤店里喝酒。李昊不敢像韩骁那样一瓶一瓶地吹,只敢小口小口抿,怕两个人都喝多了。

韩骁一句话不说,表情木然地盯着某个虚空点,重复着拿酒、喝酒的动作。

李昊心中又发酸又发怵,认识快十年了,他从来没见过韩骁这个样子。他只见过郑骐几次,但他为韩骁难过。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突然死掉了,他肯定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而且,郑骐这样优秀的国之栋梁,英年早逝实在太可惜了。他们高中的朋友圈里传开之后,也是一片惋惜哀叹之声。

他清清嗓子,搓搓手,又哈了口气,才小声问:“骁哥,许悠然……”

韩骁动作顿了顿,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他又继续喝酒。

李昊见状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笨嘴!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许悠然嘛!

他缩缩肩膀,讪讪地把烤串往韩骁手边推了推:“骁哥 ,别光喝酒,吃点肉,不然伤胃。”

韩骁不答,还是沉默地喝酒。他面前已经摆了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李昊心中不忍,伸出手想做点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去。不喝酒他还能做什么呢?让他喝吧,喝醉了有他在。

夜深风大,外面的寒气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来,冻得李昊脚发麻。他忍不住也大口灌了一杯,咒骂这寒冷的天气,可西北的冬天一向如此,他早就见惯了,可不骂天气又不知道该骂谁。

韩骁仍旧默默喝酒,酒气渐渐上涌,蒸得他眼睛发红,似乎充满了血,就快从眼眶里流出来。

李昊装作没看到,正想找点什么不相干的话题,韩骁突然丢开酒瓶扑到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撕扯。李昊猝不及防,傻愣愣看着他。

韩骁用力闭紧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

小时候,他整天调皮捣蛋没少受伤,不是这里磕了就是那里碰了。每次回家,郑骐总是在他被妈妈骂之前拿出红药水替他消毒。

皮开肉绽的地方沾到药水痛得钻心,他年纪小却生来倔强,再痛也咬紧牙关不肯喊出来。却不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郑骐的头发,身上越痛手就拉得越用力。

郑骐痛得不比他少,却一声不吭,任他拉。

他不好意思却依然死要面子:“你干嘛不打开我的手?”

郑骐放下药水,语气平淡:“你是我弟,再说我头发多,扯掉几根不算什么。”

只差十分钟,他总是不甘心叫郑骐“哥哥”,郑骐却不介意,始终默默做着哥哥该做的事。

但以后,他再痛也没有一个人会沉默着任他拉扯头发了。

李昊看着韩骁微微抖动的肩膀 ,眼眶也潮湿了。

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就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韩骁忍了一个月,终于在这个夜晚接受了另一个自己彻底消失的事实。

人声渐去,夜市慢慢安静下来。韩骁坐直,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表情。

李昊紧绷的心弦松了松,过于安静让他感到不自在,只得努力找话题:“骁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骁夏天已经研究生毕业了,本来进了一个通信研发公司,可现在一个月没去上班了,也不知道公司还要不要他。

韩骁转着手上的瓶子,声音有点嘶哑:“准备辞职。”

“辞职?”李昊惊讶地看着他。那份工作挺不错的,大公司福利高待遇好,也有前途。

“那你去干什么?回老家?”李昊猜测,韩骁大概是要回到父母身边,毕竟他们现在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很需要儿子的陪伴和安慰。

韩骁摇摇头:“不回家,去参军。”

李昊惊得张大嘴巴:“参……军?参……什么军?”他怀疑韩骁疯了,家里已经有一个军人牺牲了,他现在也要去参军,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他是为保家卫国牺牲的,他想守护的,我来替他守护。”

时间就这样过去,许悠然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背不完的学术资料、做不完的实验,永远有事情在前面等着她去做。可有时候,她又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她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尽快老去。她收起了和郑骐有关的所有东西,就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除了记忆。

毕业的那天,宿舍里的四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傅莹分到了兰州,好在离家还比较近。罗钰运气也不错,分到了老家附近的单位,赵雪霏最倒霉,分到了西北边疆地带,大家纷纷自嘲,这下好了,加上许悠然,就能集齐“新西兰”。

可许悠然的分配结果令大家大跌眼镜。她没有被分到最艰苦的青藏高原,也没有分到繁华都市,而是分到了遥远的天涯海角,与大陆隔海相望,以后每天要喝海风。

赵雪霏安慰她:“以后我们去那边旅游不就有大本营了吗,连住宿费都省了。你去了好好替咱们开疆拓土,以后海鲜管饱!”

傅莹也笑:“到时候我多带几套比基尼过去。”

罗钰搂住她的肩膀,温言劝解:“南海很好啊,又暖和又湿润,你的嗓子和鼻子以后就不会一到秋天就犯病了。”

许悠然点点头,微笑着拥抱她们。其实她对分配结果完全无所谓,分到哪里都没有差别。因为不管哪里,都没有郑骐。

但她心里还是浮上一些暖意,除了父母,她们是和她朝夕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整整八年,她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成长成为一个沉静稳重的军医,期间的喜怒哀乐都是她们陪着她度过的,那些小小的龃龉和嫌隙在陪伴面前不值一提。

她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两个行李箱,就是她的全部。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机场,三个小时之后,她来到了没有冬天没有雪的南海。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她终于可以不用再装成一个正常人。

古人常说悲春伤秋,秋天明明是容易感伤的季节,可南海医院的医护们都发现,一直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许医生最近变了个人。不仅不伤秋,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了,整天见人就微笑,衣服也每天不重样。难道是尼姑准备还俗了?

以往那些吃了闭门羹的年轻男医生又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找余月旁敲侧击,想打听一下有没有机会。

余月摆手,嫌弃地推开他们,“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咱们许医生名花有主了,死心吧你们!”

众人大跌眼镜,但还不死心地追问对方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在哪高就。

余月清清嗓子,像个名誉发言人那样郑重其事,“人家是空军飞行员,又高又帅,你看看你们,人家摸仪表盘,你们摸什么?猪还是牛?”

大家哄堂大笑,军医出身的谁敢说自己没当过兽医?笑完只得望洋兴叹,鸟兽散去。

就在三天前,余月还不这么认为。她认定许悠然那个所谓的飞行员男朋友就是个骗子,差点就要报警,冒充现役军人罪名可不小。但她还没来得及报警,人家就找上门了。

尽管每天和军人打交道,但余月还是被许悠然口中的“郑骐”身上的肃杀之气震慑到了。他看起来的确不像凡俗,很像刀口舔血的人。

不过心里有再多怀疑,余月面上还是很客气。

“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医生,我知道你是然然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郑骐举拳轻咳一声,目光很真诚。

余月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她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穿着海军的制服,为什么然然说我是空军飞行员。她没撒谎,我也不是骗子。其实,我不叫郑骐,郑骐,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的确是空军飞行员,我叫韩骁,是现役海军陆战队员。”

余月不敢置信地张开嘴巴,眼睛都瞪圆了。这不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才有的剧情吗?

“那……那……”余月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索。那你哥呢?你干嘛冒充你哥?

“他,三年前牺牲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韩骁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依然声音发颤。

“他和许悠然订完婚,还没来得及结婚就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从那以后,许悠然就再也没回过家……”

三年来,韩骁自己也没回家,他怕碰到许悠然。当母亲告诉他,许悠然也没回过家的时候,心像猛然被扎了一下。他们就像两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在各自的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他的伤口或许好得更快一些,已经看不见血肉,可许悠然的伤口不仅没有好,反而越来越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愈合了,可他知道,深层已经腐烂。

“那她……”余月震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很想确定一下自己之前的猜测是不是准确,许悠然是不是真的疯了?

“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其实,我和我的家人到现在也接受不了,但我父母还有我,呵……”韩骁轻笑一下,“我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父母总算有点安慰,但许悠然……”

爱人骤然离世,没有道别,没有最后一面,任谁都接受不了。余月突然对许悠然肃然起敬,她不知道许悠然是怎么在遭受这样大的打击后继续完成学业的。她瞬间理解了她的全部怪异行为。

“那你现在……”余月偷偷打量韩骁,他的皮相的确很不错,她好奇地看着他的脸,想在上面找到令许悠然心神俱碎的那个人。

“我们咨询了医生,说她这种症状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综合症,需要进行治疗。但是她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病,非常抗拒看医生,现在甚至发展到不怎么接她爸妈的电话了,所以……”

“所以解铃还需系铃人。干脆你来充当医生?”余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韩骁点点头,觉得余月挺上道。他要以郑骐的身份出现在许悠然身边,就需要其他人的配合。

“需要我做什么呢?”

今天的进展十分顺利,韩骁心情不错,罕见地对余月微微笑了笑,“什么都不需要做,不要拆穿我就行。”

就像冰山上瞬间开出了最绚丽的雪莲,余月微微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爽朗一笑:“我一定全力配合,我也希望许悠然能赶快好起来。”

看着韩骁走远的身影,余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差点冲着韩骁的背影喊出声,幸好及时刹车,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她很想问韩骁,你假装你哥,那许悠然把你当成他未婚夫对你亲亲抱抱,你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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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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