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照影仙尊心中很是不安。
然而议事堂内一片吵嚷，正是群情激奋之时，无一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明道书院的十三位长老齐聚在此，个个吵得面红耳赤。
盖因不久之前，照影仙尊的一个提议。
她说：“诸位长老，我有意将小殿下送入明道书院修行一段时间，你们意下如何？”
十三位长老不算少，往日他们一向众口难调，凡事也都各持己见。
唯独到了今日，一听见照影仙尊的提议，大家面面相觑一阵，意见竟是难得地统一了一次。
“仙尊，此事万万不可！那小殿下生来就是极恶之物，小小年纪心思已然歹毒不已。若是让他进入书院，今后只怕是麻烦不断！”
提议得不到赞同，照影仙尊也并不感到恼怒。
她为人一向宽厚，见状也只是温声问道：“那依你们之见，今后小殿下又该如何安置？”
“这……”
长老们迟疑片刻，不约而同地犯了难。
如何安置小殿下，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毕竟就连设有上古灵阵的无相峰都已经困不住他了，世上又有什么地方能将他长久地镇压？
一片沉默中，一位长老率先开口道：“不如送到北冥之海或是南域雪境，将那邪物彻底封印起来，不容许他再踏入九州大陆一步。”
不用照影仙尊提醒，已然有人记起一事，当即便否定了他的想法，“不行！小殿下不能离开九州大陆，也绝不可离开九州大陆——难不成你忘了，时至今日，昆山灵脉依旧尚未复原？”
“那便送去仙盟。当年季盟主向我们求助，掌门深知兹事重大，这才将小殿下留在山上，如今再将他送还仙盟，同样合情合理。”
“送回仙盟，无非是将烫手山芋丢了过去，照旧解不了燃眉之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几句话的功夫，两位长老已然起了争执。
其他人也不外如是。很快，大家便吵作一团，一时之间也争执不下，到处嘈杂吵闹不已。
照影仙尊听得疲惫，却又颇为无可奈何。
她又何尝不知道，让殷雪深进入明道书院，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
新入门的弟子，都将进入明道书院修行，再将殷雪深安置在这里，无异于一个巨大的隐患。
但除却无相峰之外，世上仅剩四处还设有上古灵阵，明道书院就是其中之一，余下的散落各处，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寻觅。
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也不能轻易驱逐殷雪深。
思及此，照影仙尊不免陷入了两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想到十三位长老无一人同意让殷雪深入学，也想到了对这一提议兴致缺缺的殷雪深。
——今日照影仙尊特地带他一同上山，但他却止步于山间，宁愿独自一人消磨时间。
罢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沉沉地叹下一口气，照影仙尊决定另寻他法。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陡然惊觉有人正在靠近殷雪深。
深知殷雪深的秉性，照影仙尊心中焦急不已，当场便在手中掐了一个诀，眼前幻化出一片场景。
她看见一个小弟子与殷雪深凑得极近，连脑袋也向他探了过去。
他身量不足，踮起脚也才到殷雪深的下颌，一身鹅黄色的夏衫被吹动，轻盈盈地飘荡开来，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发乌唇红，漂亮得不可思议。
这是白榆凑在殷雪深的耳旁，正在与他分享自己的灵机一动。
此时，白榆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注视着他们，他自顾自地说：“师兄，我是新入门的弟子，马上要到明道书院去修行两年，所以……”
殷雪深倒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睨去一眼，但很快便被什么拉回了心神。
就在白榆凑上来的一瞬间，殷雪深闻到了一股茉莉香气，那是极为清新的一缕香。
他也听见白榆很小声地与他说话，一字一字都含在口中，听起来模糊不清，唯有轻轻呼出的气息极为清晰。
如同夏日的一缕风，蒸腾着热气，裹挟着勃勃生机向他呼啸而来。
睫毛倏地一动，仿佛是不习惯，殷雪深不自觉地将头往另一侧偏了偏。
白榆恍然未觉，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心跟殷雪深分享自己的下山小妙招。
“……到时候大大小小会有好多场考核。”
按照惯例，明道书院的每一场考核都很重要，因为这是新弟子能否成为正式弟子的依据。
万剑宗也一向遵循一个原则——优胜劣汰。这也直接导致了弟子与弟子之间的竞争格外激烈，大家唯恐一朝落后，就惨遭驱逐。
白榆在梦里就是这样，当时他可想留在山上了，只好咬着牙跟其他人一起卷。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白榆巴不得被赶走。
他喜滋滋地说：“万剑宗不养废物。师兄，我知道好多人就因为考核通不过被撵走，所以只要我摆烂，次次考核都垫底，不出半年绝对被清理门户！”
这就是那天夜里，白榆从梦中惊醒以后，一连思索好几日的结果。
可行度非常高，而且还不用让他吃到一丁点修行的苦头。
白榆品了又品，忍不住兴高采烈地问：“师兄，我是不是好聪明？”
殷雪深望他一眼，本要随意地应下一声，却是目光忽地一顿。
此时此刻，白榆仰头望着他，那眼神亮晶晶的一片，里面晃动着莹润的水光，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他的眼神太亮了，以至于让殷雪深有一瞬的晃神，没来由地记起了什么。
彼时，这小弟子对他说：“——我叫白榆。不是白榆木的白榆，是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的白玉，有星星的意思。”
星星。
无声地默念一遍，殷雪深的目光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当真是一颗星星。
这一双眼睛，真的很亮。
“是，很聪明。”片刻后，殷雪深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如他所愿地给出了夸奖。
顿了一顿，殷雪深接着说：“如此一来，你一定能够离开万剑宗。”
“是吧！”
白榆一听，倘若身后长得有尾巴，此时一准得翘起来。
可惜他长不出来尾巴，于是只能嘻嘻一笑，心满意足地说：“我也觉得这次一定行。”
当然了，白榆还不忘关心一下殷雪深：“师兄，你也快努努力，赶紧想想越狱的办法吧。”
“唔。”
殷雪深含糊地应下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白榆还要说什么，有什么忽然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定睛一看，竟然又是那只他追逐了一路的蝴蝶。
鹅黄色的双翼一下下地扇动，它晃晃悠悠地飞了回来，慢吞吞地从白榆面前飞过。
白榆眨眨眼睛，看它一眼，再看它一眼，然后终于忍不住了。
刚才只差一点，他就捉到这只蝴蝶了！
证明自己的机会又回来了，白榆当即跃跃欲试，二话不说地就凑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也退离了殷雪深的身旁，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些独属于白榆的暖热气息倏忽消散，还有始终萦绕在殷雪深鼻息间的茉莉花香，也跟着一丝丝地转淡。
淡到风一吹，这一股香气便被彻底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怎么地，殷雪深的心中莫名生出遗憾，也无端想要抓住什么，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
而白榆还在轻手轻脚地接近蝴蝶。
可不论他将动作放得再怎么轻，蝴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它的翅膀倏地颤动一下，快速地飞走了。
白榆：“……”
可恶，又没有捉到！
这下子可好了，接连捕捉失败，白榆的胜负欲彻底被激起来了。
他挽起衣袖，就是不信这个邪，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师兄，我去捉蝴蝶啦！今天我非得捉住它，改日有机会我再来找你玩。”
一边风风火火地追过去，白榆一边与殷雪深道别。
他的发丝在风中飘动，还有系住长发的绸缎也跟着舒展开来。
那是一条很长的发带，晃晃悠悠地飘在身后，落入了殷雪深的手中。
柔软的触感擦过指腹，轻盈得好似一场梦，少年下意识一把握住，随之垂了垂眼。
可就在他垂眸望去的一瞬间，随着白榆的跑动，他的发带也如流水般滑落，从指尖上一扫而过。
殷雪深睫毛一动，缓缓地摊开他的手。
他的掌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那些想要抓住什么的**，在这一刻沸反盈天。
殷雪深眉眼低垂，神色若有所思。
而这一切，尽数被照影仙尊收入了眼中。
不得不说，震惊不足以诠释她此时的心情。
她一度以为殷雪深不会放过这小弟子，也认定他会对他下手，因此全程不敢眨一下眼睛，随时准备制止他的行为。
但事实并非如此。殷雪深非但没有伤害这小弟子，还配合地与他闲聊。更有甚者，他在这小弟子唤他师兄的时候，也一一应声。
“……”
越是回想方才的所见所闻，照影仙尊便越是感到惊诧，以至于生出几分恍惚。
这小魔王，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正在她惊疑不定之时，议事堂内的十三位长老争执许久，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定论，于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照影仙尊，希望她拿一个主意。
他们齐声道：“仙尊，您——”
“您这是怎么了？”
至此，他们终于察觉到照影仙尊的异样，于是其中一位长老赶紧询问：“仙尊，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犹豫一下，照影仙尊摇摇头，暂时没有向他们透露先前的所见所闻。
只不过原本她已经决定另寻他法，不再冒险让殷雪深进入明道书院修行了，现在却又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也许他并非无药可救。毕竟从始至终，殷雪深都没有伤害那个小弟子。
况且一直以来，因为知晓一些内情，照影仙尊经常会前往无相峰，自发地为殷雪深授课，希望能够将他教化一二。
也因此，照影仙尊还是希望殷雪深能够进入明道书院，也期待他有所改变。
至于安全问题，她大可亲自入驻书院，无非是劳心费神一些。
再三思忖之下，照影仙尊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微微一笑，一锤定音道：“诸位长老，既然你们也没有安置他的好办法，那就还是按照我说的办吧。”
“——让小殿下进入明道书院，跟随其他弟子一同修炼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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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摆烂第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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