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和煦的春风拂过少女的面颊,带着几分温柔的暖意。几位穿着桃红色襦裙,披着鹅黄色薄纱的城中少女正在街角挑着新做好的纸鸢。
一位穿着宝蓝色锦服的小公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纯金的平安锁,他呆呆地站在纸鸢摊前,看上了一只小巧的兽面蛇纹纸鸢,回头却不见身后的仆人。
高曦的手里转着一块玉佩,见那位小公子抓耳挠腮地掏不出银子,眼看就要拿胸前的金锁去换纸鸢,迈着步子笑着走过去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城北路家。”小公子的语气软软的,脸上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福娃。
多舌跟在身后,见公子没戴面具,上前小声地说了句:“公子,此处人多眼杂,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你懂什么,我这叫‘人尽其用’。”高曦没回头,让多舌仔细学着。
他继续问小公子:“你买这纸鸢是要去哪里放?”
“不是要自己玩,我要送给喜欢的小娘子。”小公子紧张地攥着小拳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哈,你这屁点大的小家伙懂得还挺多。”高曦兀自笑着,转眼看了看他手中丑的不能再丑的风筝,说:“这个也太丑了!”
小公子脾气不小,把风筝藏在身后,转头不理高曦。
“我也有个喜欢的小娘子。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我便把这里所有的风筝都送给你,你拿去让你心仪的人随便挑,怎么样?”高曦抛出了一个色香味俱全的诱饵。
多舌后边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歪过头偷笑。
“真的吗?”小公子眨着大眼睛。
“我从来不骗小孩子。”高曦目光真诚道。
多舌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很快便被一抹凌厉的目光杀死了。
“一会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你只需要跑到春枝苑喊你的纸鸢飞进去了,然后找一位穿白衣服的娘子,让她带你去找,就可以。”高曦对小公子说。
“哦——学到了。”小公子一副看穿高曦心思的表情,转身就朝春枝苑跑去。
多舌看戏看得入了迷,一时间忘了自己才是那阵风。他回过神来,问道:“公子,您是想让这风筝正着落在树上,还是侧着落在树上,又或是挂在树枝上?”
高曦:“......”
多舌低头看了看拿了一路的纸鸢,又看看了刚才被公子嫌弃丑的纸鸢,笑着道:“这只怎么比刚才那只还丑,简直是个没头没脸的四不像。”
高曦的脸色突然沉得很难看,好像是被淋了一桶凉水,又或是踩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看着纸鸢,皮笑肉不笑:“我亲手做的。”
多舌起了一身冷汗,没敢再多说一句,便拎着纸鸢飞上楼顶,直奔春枝苑而去。
——
春枝苑今日来了不少客人,甚至可以说是子开张也来最多的一次。
许多京城里的小娘子想在纸鸢节与有情人约会,想来买一点最新的胭脂,有的娘子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想着来瞧一瞧这南渊来的胭脂水粉。
“这根本不是什么南渊的香粉,这是北疆的山丹花。”一位身着白色轻纱,手腕上戴着通灵白玉镯的娘子拈了一点脂粉道。
陆鸢问声从铺子里走出来,她亦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只是用了一块白色的细纱遮面,头上簪了一根梨树枝。
“娘子说的是,这‘盛气红’正是用北疆的大山丹花研磨而成,因为色泽暗红,涂上之后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故名为此名。”陆鸢解释道。
“南渊的妙元娘子,怎么会有北疆的山丹花,发饰上怎么会有萧慎的银铃?”那位娘子语气逼人道。
“我从前游历各方,见过各种脂粉妙方,见过这世间很多种绝妙的颜色和摄人心魂的气味,山丹花在六月份的时候盛开在北疆的草原上,几乎随处可见,我游历之时,见其色泽艳丽,满是生命力,便存了些。娘子是觉得我这山丹花来路不正?”陆鸢反问道。
“我是觉得你来路不正!”那位娘子将脂粉捏在指尖,冷冷对陆鸢道。
春枝苑的气氛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二人,一人嚣张跋扈,语气咄咄逼人,一人清冷素雅,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小公子跑过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一闻着刺鼻的脂粉味,控制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晕着脑袋一抬头,见两个穿着白衣裳的娘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那位没戴面纱的娘子便抱了过去。
“我的纸鸢飞进去了,你还我纸鸢!”小公子一边哭一边跺脚,他指着后面的院子道。
“谁家的泼皮孩子,你放开我,别弄脏了我的衣服!”她的脸涨的通红,亲眼见着小公子把鼻涕莫在了她的裙摆上,心如死灰地骂道:“狗崽子,你死定了!”
小公子被一脚踹在了地上,抱着头狼哭鬼嚎,几位客人受不住这动静,很快就走了。
“小公子,别哭了!”陆鸢给他的小手上塞了个帕子。
高曦在远处看了会戏,看到此就看不下去了,他走进了春枝苑,拎起小公子扔给多舌,扶额叹气道:“二选一都选不对,带他去买了那些纸鸢,送到城北路家。”
陆鸢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的话,问道:“高公子认识那孩子?”
“不算认识,没想到妙元娘子的胭脂铺生意这么好,我可以进来转转吗?”高曦笑着问。
“公子请便,只是——”陆鸢上前答道,这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竟然在女子的脂粉铺子里,好像有些不妥,陆鸢想着给他找个台阶下,“公子也是要替心仪的娘子挑选胭脂吗?”
“好啊,挑挑看。不如妙元娘子来推荐一下?”高曦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
“不知公子的心上人是位怎么样的娘子,平日里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肤色是偏白还是暗?”陆鸢细细地问。
高曦胡乱地答:“她喜欢穿素色,可我见过她穿亮色衣裳的样子,都很美。”
等于没说。
虽是白天,可是为了让客人看清脂粉的颜色,铺子里点了几盏灯。灯的光带着淡淡橘调,光映在她的脸上,一身白衣的陆鸢看起来褪去了几分冷艳,像一朵在灯火中盛开的白莲,灯光抹去了一丝清冷,映出了她内里的温柔。
高曦的那一丝目光捕捉到了这一点,目光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一阵风撩起了她脸上的白纱,他的视线从眉间到长睫,从鼻峰到唇尖,短短几秒,将白莲的风华一览无余。
“她用不到胭脂,用了反而徒增了几分俗气。”高曦脱口而出。
陆鸢又是云里雾里,这位公子既然不买胭脂水粉,还偏偏要像尊佛一样站在那里,把铺子里的娘子们的注意力吸去了个大概。
陆鸢突然想用“祸国倾城”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又觉得这么形容一个男人实在是荒谬!
可是眼睛却忍不住去看他。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不能靠近,心却不由自主地产生好奇,然后渐渐失控。
高曦就这样在店里待了整整一日,又是要学做胭脂,又是给店里的小娘子推荐,有时像个一本正经地说书先生,讲些传闻中的情爱故事,有时又像个勤勤恳恳地小老头,忙里忙外。
晚霞在空中飘着的时候,春枝苑收了牌子,高曦锤了锤自己的肩膀,摊开手伸到陆鸢面前,道:“银子。”
陆鸢歪头一愣,笑着道:“公子今日不请自来,这是要向我要报酬?”
“不然本公子累了一天,总得得到点什么,不然这可就成了完全亏本的买卖。”高曦把手缩回去,掰着手指,委屈兮兮地说道。
“不知公子想要什么?应该不只是银子这么简单吧。”陆鸢问道。
“我要纸鸢,今日是白马纸鸢节,我还没放纸鸢呢。”高曦说。
“可是,这个时辰,街上的小贩应当都收了摊子,买不到纸鸢了。”陆鸢回道。
“跟我来!”高曦一瞬间收起了自己那副做作的表情,伸手抓着陆鸢的衣袖道。
院子内的梨树好像长高了一点,一只画得奇丑无比的红色纸鸢倒挂在梨树上,远处看还有点吓人。
陆鸢看到树上的纸鸢“咯咯咯”得笑了起来,她捂着嘴却笑得停不下来。
“真的有那么丑吗?”高曦挠了挠额头,纵身一跃拿下了那只纸鸢,藏在身后。
“也不是丑,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纸鸢,真的好独特哈哈哈。”陆鸢笑而不止。
“我不管,纸鸢是我出的,陆娘子你得陪我放。”高曦把纸鸢抱在胸前,对陆鸢说。
落日时分,风很轻,拂过面容的时候酥酥软软的,陆鸢笑着问:“没有风,怎么放纸鸢?”
“没有风,就把它挂在京城中最高的楼上,待有风的时候,它自然就会飞起来。”高曦想了个法子,陆鸢表示不错。
陆鸢目瞪口呆地看着多舌在房顶纵身一跃,飞到了另一座阁楼上,他的身形快到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很快纸鸢便被挂在了秋日阁上。
纸鸢很快便被阁楼顶的风送上了天空,它旋转着飞向了天边燃烧的晚霞,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天边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光。
“它被云吃掉了。”高曦耸耸肩,看着陆鸢说。
陆鸢看着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起来,火烧云下,高曦的脸上映着一层红晕。
“不知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公子年龄几何?”陆鸢笑着问。
“未曾娶妻。”高曦脱口而出。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答非所问,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歪头看着天边的晚霞。
“多谢公子,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陆鸢诚心道。
四年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纯粹的因为自己的开心而肆意得笑了,这种感觉让她意识到自己到如今也不过未满二十,是寻常少女不谙世事的年纪。
高曦听到她这么说,突然回过脸,折了一只梨花。
“我也是。”
一阵风吹散了这几个字,带来了清淡的梨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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