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水猛地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淋淋。
外间的春晓听见她慌促的呼吸声,急忙跑进房内。
掀开床帏,春晓拿过床头的药丸,就要喂进陆映水嘴里,却被陆映水拦住。
陆映水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恍恍惚惚,犹如梦中:“春晓、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春晓见陆映水还能说出话来,才放下些心来,将药瓶放了回去,拿出锦帕擦拭着陆映水额间的冷汗。
春晓说:“女郎好生吓人,日后须得日日喝药,不能再停了。”
陆映水没应声,由春晓扶着起身,她细细看着春晓的神情,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昨夜那贼人闯进她房里,说了些奇怪的话,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陆映水脑子有些懵,那少年语气嚣张,又是那么真实,不像是她睡懵之后做的梦啊。
陆映水坐在妆奁前,由着春晓为她梳洗,桌案上的书春晓已经摆放好了,只等着她梳洗用膳过后,去做个样子。
陆映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像是刚饮了血一样红,像恐怖的女鬼。
她这样的人确实配不上王照叙,或许昨夜那少年也就是在告诫她。
陆映水懒懒地缩在书案旁出神,书案上摆放的都是王照叙送来的治家之道和管家管财的书。
陆映水没将视线落在书页上过,似乎多看一眼她就要晕过去了。
正当陆映水出神的时候,春晓绕过屏风拿着空空的刀鞘出来,“女郎,这短刀怎么就剩刀鞘了?”
这柄短刀是秀秀离家从军之前送给陆映水的,陆映水宝贝得很,连睡觉时都是放在枕边的。
陆映水手中的书突然掉落,见到她那少了两颗宝石的刀鞘,她的心不由得停了一瞬,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阴鸷恣意的少年声音——
“缀满宝石的刀可杀不死人。”
那不是梦!昨夜真的有人来过!
陆映水呆愣地接过春晓递来的刀鞘,上面的宝石冰冰凉凉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陆映水不想让春晓担心:“……我昨夜用过,忘了放到哪儿了。”
“上面的宝石掉了两颗,我一会好生找一找,”春晓没多想,接着整理着她的床铺,听陆映水这么说,也不禁多嘴嘱咐道:“但这刀太利,女郎还是少用些好,免得伤到自己。”
陆映水出神:“知道了。”
她昨夜将刀扔向那人,没砸中,还以为那刀掉落在了脚床下面。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夜闯深闺的登徒子偷走了她的刀,还有那两颗宝石。
但明明刀鞘上的宝石更多、更值钱些。
陆映水想起那人威胁自己的话,他认识秀秀,会不会家中习武的郎君?
陆映水纠结着要不要告诉王二夫人。
若是说了,于她名声无益,但如此一来,王家人肯定会向自己退亲,与王照叙退婚也正是她想要的。
可她为什么要听一个登徒子的话?
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人夜闯深闺已是无礼,她或许应该报官,让官府的人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才是!
陆映水想得心烦,对春晓说了句,她要上阁楼去休息玩一会,便提着裙摆起了身。
三月虽有春光,但偶尔风过,吹得陆映水浑身凉飕飕的。
陆映水身弱惧寒,春晓已经换上了春日的薄衫,而陆映水还在外披着一件披风。
好在,她这方小院少有人来,她打扮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只不过王二夫人偶尔见到她邋遢的样子,总是免不了责备她几句。
陆家好歹也是世家,她打扮得不好,传出去那是丢陆家的脸,陆映水毕竟还是陆家的女儿。
陆映水没让春晓跟着,春晓还有自己的活要做,比如记录陆映水的起居、饮食、身体状况……一系列不必要且让人烦恼的杂事。
陆映水曾告诉过春晓,不必如此麻烦,照着前几日的抄一抄便行了,可春晓做得认真,说是王二夫人要检查,而王照叙也很在意她的身体。
陆映水劝不动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还是阁楼风光好,没人打扰,她能在这里享受片刻。
可陆映水刚站到阁楼窗前,便远远看着王二夫人身边的侍女秋岚急匆匆地往她小院这边来。
昨日才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
她最近身体尚佳,除了昨晚遭遇贼人,心中慌乱几分,陆映水没感觉自己快到死期了啊。
陆映水看着秋岚绕过外面的回廊,自己也不情不愿地缓缓下了楼。
刚一下楼,便与秋岚撞了个正正好。
陆映水率先问她:“秋岚姑姑,何事如此慌张?”
秋岚上下打量了陆映水一眼,拧紧了眉头,开口的话带了些责怪的意味:“女郎哎!你穿的是什么衣裙?!快些换了衣衫,同我去前厅,丹阳王妃、也就是裴家女郎正寻你叻。”
陆映水一头雾水,“裴家女郎?裴筑光么?”
裴筑光是裴家唯一留在晋都的女郎,裴筑光嫁给丹阳王三年,将将在裴家举家迁往漠城时,急匆匆与丹阳王成了亲。
陆映水对裴筑光虽不熟悉,但也曾听过这位裴家的丹阳王妃生得绝代风姿,文采烨然。
秋岚忙道:“哎!那可是丹阳王妃,女郎快些将衣裙换了,我在此处等你。”
陆映水不知裴筑光为什么会来寻她,但秋岚一直催促,她不得不让春晓重新为自己换衣打扮一番。
秋岚领着陆映水急匆匆从小院走出,步伐疾快,春晓不由得出声道:“秋岚姑姑,请稍慢些,女郎身子弱。”
秋岚停了一瞬,斥骂道:“慢些?若是让王妃等急了,有你好看的!”
陆映水不动声色地看着秋岚的背影,却缓缓停下了脚步来。
一直都是这样,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要见什么人就必须见什么人。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做,想不想见。
秋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停,侧头回看,见陆映水被春晓搀扶着,一手还捂着胸口喘气不匀。
陆映水缓了缓,冷冷开口道:“我怕是活不到走到正厅的时候了。”
秋岚深吸一口气,忙开解道:“女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慢些便慢些罢了。”
秋岚无奈地等着两人,也不知丹阳王妃为何要单独寻陆映水,若不是如此,陆映水压根不会多余走出小院来。
陆家的郎君女郎们众多,偏偏陆映水是最不显眼的那个。
待到秋岚领着陆映水到了正厅,王二夫人已经陪着裴筑光饮完了一盏茶。王二夫人见到陆映水来时神色稍有不耐,但碍于裴筑光还在,又表现出主母的慈爱。
王二夫人朝着陆映水招招手,亲昵道:“映水快来见过丹阳王妃。”
陆映水由春晓扶着,朝着王二夫人身边那位装扮华贵的年轻妇人俯身行礼。
她眼尾微抬,悄悄瞧过一眼裴筑光的模样,头戴珠翠,身披绮罗,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恍惚间竟与裴欲笑起来的模样有些相似。
裴筑光同样也打量着陆映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家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生得倒是秀美,只不过这身子看起来不大好,与时下的郎君们喜欢的女郎模样不太相同。
“十四娘不必多礼。”裴筑光开口道,“幼臣还未到晋都,便已经托人带回来许多小玩意儿,请十四娘收下。”
陆映水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与裴欲的交集?那便是没有交集。
陆映水刚一抬眸看向王二夫人时,正对上王二夫人那一双打量的眼神。
许是王二夫人看出了陆映水的无措,笑着问裴筑光,“我家映水与裴将军似乎并无……”
王二夫人的话音未落,裴筑光笑着解释道:“我这弟弟心好,饶是去漠城多年也没忘记他曾经在晋都的玩伴们,他给从前许多郎君女郎们都送了漠城的小玩意,十四娘不必多心,收下吧。”
听裴筑光一言,王二夫人笑着让陆映水收下那一方小木盒。
陆映水垂眸看着手中雕镂精细的木盒,仿佛手中拿着千斤铁一般沉重。
三年前,他说的话那样决绝,如今回来还送她礼物,这又算什么?
明明是裴欲自己说的,就当从来不认识她,日后他若是死在外面了,也叫她别去收尸。
裴欲一走,她就生了一场大病,若不是王照叙请了归隐的神医搭救,恐怕她早就死了。
裴欲就是全天下最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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