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由着王照叙扶着自己登上马车。
马车里面宽敞软和，王照叙也并未坐在她身侧，两人之间的空间很足，但陆映水仍有些拘束。
与王照叙定亲以来，她与王照叙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王照叙也算是她除了春晓之外，在晋都最熟悉的人了。
可与他独处，陆映水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拘束和别扭。
陆映水攥着手中的锦帕，攥得很紧，耳边传来王照叙温柔的嗓音：“阿映可是担心？”
陆映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其实她没什么担心的，只是不知这一趟出来后，回到陆家又会受王二夫人多少唠叨。
他们不喜她外出见人，也不喜她走出那个院子。这一次若不是裴筑光亲自给她送来请帖，王二夫人也根本不会安排陆映水跟着众人一起参加宴会。
回去之后，王二夫人指定又要找她问话，生怕她在外说了陆家一字不好。
王照叙向她仔细解释着：“这宴会是浔阳长公主特意为幼臣办的，主要是为了……”
王照叙欲言又止，陆映水看着他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便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鸿门宴。
她下意识地问道：“为了什么？”
王照叙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为了给幼臣定亲。幼臣才从大漠回来，正是需要一门亲事，让自己和裴家在晋都站稳脚跟。”
晋都世家本就盘根错杂，相互联姻即能扶持也能制衡。
可三年前，裴家落难之时，晋都世家皆冷眼旁观，生怕惹祸上身。如今裴幼臣带着赫赫军功归来，又是晋都新贵，想攀附的人自然不少。
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三哥呢？”陆映水反问，“为什么要……”
王照叙扬了扬眉，见陆映水一脸纠结，便好心解释：“我与幼臣不同。”
他和裴欲不同，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不需要与世家女联姻来维持家族的荣誉。
所以呢，他为什么会选中她？
她不过出生于晋都世家中平凡的陆家，而且还是个妾室生的女儿，而且她自身似乎也比不上那些满腹才情的贵女。
这是陆映水想了三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
陆映水攥着锦帕的手蓦地松了，她也学着王照叙的笑，点了点头：“……那挺好的。”
王照叙打量着陆映水的神色，生怕她紧张似的：“所以阿映不用紧张，我们只不过是去凑个热闹，若是害怕的话，待在我身边就好。”
陆映水应道：“嗯。”
浔阳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姐，长公主一家深得圣宠，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公主，甚至是在皇帝的膝下养着长大的。
浔阳长公主的府邸不算太远，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稳，陆映水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亦步亦趋跟在王照叙身后。
陆昀懋瞥了陆映水一眼，不知在陆昭柔身后小声嘀咕着什么。
几人一同进了长公主府，由门房领着绕过三门两院，才算到了正厅。
陆映水步子缓慢，王照叙走在她前面，两人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偶尔陆映水想出声，叫王照叙停下来缓一缓时，抬眸看见的却是王照叙挺拔的背影，她便把话又咽了下去。
陆映水硬撑着跟上他们步调，走到大厅时已然冷汗淋漓。
春晓担心地跟着陆映水，还好她出来之前将女郎常吃的药都带着了。
可春晓作为侍女却是不能再跟在她身侧的，只能随着陆昭柔的侍女一同等在门外，不一会儿就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将侍女、侍从们领了下去。
陆映水的高热还未全消下去，眼前晕晕乎乎的。她也实在走得累，胸口像是压着块巨石一般，压得她想咳嗽，她又摁着自己胸口将咳意狠狠忍住。
陆映水憋气憋得眼前恍惚，立马快走了几步，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苍白细腻的小手搭在绛色袖口上，更显得手指白皙纤细。她掌心下的手臂肌肉硬硬的，身侧之人似乎是因为她的突然触碰，受到惊吓而绷紧了手臂的肌肉。
陆映水没办法，只好将他作为支撑点，一手用手帕捂着口鼻，缓了又缓。
陆映水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三、三哥……我走不动了。”
身侧挺拔的背脊倏然一弯，那腰带上挂着的一颗孤零零的宝石在她身前晃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眼角含着笑，一脸无辜，高束的长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偏向一旁。
“嘁，”裴幼臣笑吟吟地轻斥一声，没怀什么好心思：“我可不是你的三哥。”
随着陆映水伸手，轻纱袖口滑落一截，露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面空空如也。
他从大漠带回来的镯子，她没有戴。
陆映水掌心出了些薄汗，她抬眸见着身侧的少年，他收敛了笑意，眸色暗了下来。
这声音熟悉，似乎就在前不久才听见过。
而这一张脸，却是几年不见了。
陆映水收回手，垂下的衣袖遮住她纤弱的手腕，她被裴幼臣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用锦帕压着口鼻，轻声咳了咳。
王照叙循声回头，见着裴幼臣站在陆映水身边时，额角不知为何忽然跳动了一下。
王照叙走上前，掩不住的震惊：“诶？幼臣何时到的？”
“刚来，一直在你们身后，”裴幼臣眉眼微扬，似是挑衅，又似乎是毫不在意，“陆、十、四、娘，似乎认错了人。”
“我……”陆映水有口难言。
她刚才眼前发黑，根本没看清身边站着的是谁，只管看着个身影就先拽住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人是裴欲？！
若早知道是他，她宁愿摔下去，也不要他扶着。
王照叙脸上带着笑，站到陆映水身边，身姿挺直，向陆映水介绍：“阿映可还记得这个混小子？”
陆映水胸腔还是有些难受，闻声却不得不抬头回应王照叙的话。
可她刚想出声，就被面前的少年打断：“贵人多忘事，她哪里会记得我。”
陆映水在王照叙身后，气呼呼地扫过一眼裴幼臣。
可他偏偏还对她挑衅地笑着，那笑容嚣张又挑衅，孤傲得要命。
她若是能咳出血来，一定要吐在裴欲身上！
陆映水垂下头，发髻上佩戴的叉环叮铃作响，她岔开话题，看起来并不想与裴幼臣多聊几句：“三哥，我们快去拜见长公主吧。”
裴幼臣双手抱臂，退了两步，旁观着王照叙与陆映水站在一起，才子佳人温柔携手。
虽然刺眼，但他看得认真。
“啧、还磨蹭什么？”裴幼臣轻哼一声，一脸的不耐烦。
“幼臣，你这性子收敛些，”王照叙苦笑，无奈地劝道：“阿映是女郎，别这么凶。”
王照叙知道三年前两人之间的那封断绝书，因为那一封书信，既是他送到裴幼臣手上的，也是裴幼臣写完断绝书后，重新交到陆映水手里。
虽然时隔三年，但如今想起，那时陆映水看到书信后眼泪盈了满眶，唇瓣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之后裴幼臣随着裴大将军被贬去大漠，陆映水也再没有提起过他，就像两人从未认识一样。
王照叙抬手温柔地揉了揉陆映水的后脑，令她后背一僵。
陆映水偷偷抬眸，正好撞进裴幼臣淬了毒的目光里，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又没说她。”
他顿了顿，又问：“你自己说，我凶不凶？”
陆映水愣住，没明白话头怎么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身边的目光灼热，陆映水硬着头皮，咬牙吐出两个字——
“……还好。”
裴欲笑得开怀，像是作弄人后得逞一般得意。
陆映水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却见到他腰间佩戴的宝石在身前晃荡。
宝石明亮璀璨，陆映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还有耳边那张扬的少年声音，若是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裴欲的这张脸，那昏暗夜色里，粗燥强硬带着薄茧的指腹……
就是他！
陆映水再次看向裴幼臣的时候，心下已经了然。
这个混蛋，三年前那样对她，三年后回来还要捉弄她！
陆映水越想越生气，气得眼尾的泪花都有些藏不住。
“阿映？是不是有哪里不适？”王照叙问。
陆映水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目光还是落在裴幼臣身上：“没有。”
裴幼臣收了笑意，眸色暗了下去，那手背上的青筋紧绷，他欲言又止。
烦死了。
王照叙说：“我先领着阿映去见过长公主。”
裴幼臣耸了耸肩，跟在二人身后，“我也去。”
裴幼臣嘴角重新挂起笑，陆映水就在他身前四五步的距离，身上淡淡的药香被香薰过的宫裙掩盖着，偶尔从她发丝间飘出一缕。
裴幼臣凝眸，像是被蛊惑似的贪婪汲取着一丝香气。
想贴近些、再近一些。
他腰间缀着的宝石，随着他抬步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刮蹭着他的长腿。
他垂眸看去，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冠，发冠上的红曜石，好像还没被她看见。
瞎子陆映水根本不关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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