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雪离开被磨得包浆的地铁座位之前,完全没料到伦敦下午会再次翻脸。
明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慷慨地像是假的。
这里的天气预报永远像男人的嘴一样,不可以相信。她腹诽着,有些懊恼自己今天的出行。
伦敦秋雨的诡谲多变,也算初来乍到两星期的她交了学费。
只是可惜了身上这件新衣服——前几天刚在哈罗德买的拉夫劳伦樱草黄牛津布衬衫。
戈雪微微蹙起天生微垂的眉毛,更衬得那双上扬的硕大黑亮的眼珠像浸了水的琉璃,右眼下的泪痣也跟着不满。
她用红指甲碾了碾衬衫上被雨水润透的一角。
齐刘海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撅了撅嘴,露出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尖。
樱草黄湿了,又沾了些Waterloo地铁站里的灰尘,变成了姜黄,看起来病怏怏的。
更要命的是她背上那台索尼PXW-Z50,关在摄影双肩包里。像山似的压在她本就纤弱的薄背之上。快把她给压倒了。
早知道就不该选纪录片的offer,研究生继续读点电影研究写写essay得了。
什么脱离舒适圈,人就应该呆在舒适圈里一辈子别出去。
伦敦的秋天,确实该是眼前的模样。
下午两点,天光滤出一片涳濛,眼前是一副被雨水浸润的灰调油画。
街道濡湿,行人匆匆,踩过积水洼凼,溅起细碎的水花。
戈雪的步伐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认命朝着谷歌地图指引的方向,那个涂鸦隧道走去。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秋季带着些寒意,穿透她的衬衫,直抵皮肤。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了给研究生生涯的第一份正式作业找素材,她已经在伦敦的街道胡乱徘徊了整整三天,收获的却只有摇头、忽视,以及无数次“Sorry”的回绝。
埃琳娜教授并不是好对付的类型,要求模糊却严苛,要捕捉城市中“未被言说的叙事”。
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主题都被解构地淋漓尽致了,她不过一个刚过英国海关月余的学徒,只觉得自己的叙事能力和热情都快要被这连绵的阴雨浇灭。
她摸了摸出门前特意卷好的红色长发,发丝也被雨淋得有些毛躁起来,雨天卷发撑不过十分钟就会变直。
她只得悻悻低头,再次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戈雪拐进Leake Street Tunnel的时候,扑向她的先是气味。
是潮湿的水汽与丙烯颜料混合的刺鼻气息。
艺术的气息。
与这条隧道外蒙蒙的城市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色彩斑澜地不管不顾。
穹顶之下,霓虹色彩与黑白线条交织,在这里爆炸、重叠。荧光喷漆勾勒的人像扭曲,字母破碎,图案抓眼。
雨天来这的人屈指可数。
戈雪掂量着自己那口自觉垃圾的口语,小聪明的劲儿又冒了出来,满心只想找个华人面孔,恨不得全程中文交流。
“来个中国人,来个中国人......”
戈雪口中念得振振有词,配上一头红色长发,倒活像个在施咒语的女巫。
黑眼珠不停转,雷达般扫描着。
忽然,视线定格在隧道尽头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上。
那人背对她,整个人都投身于面前的砖墙,手臂起落利落精准,按压着喷罐。
黑色连帽衫,深灰色冷帽之上还戴着一副巨大的头戴式耳机,看着快有一米九了。
RO工装裤,右边裤脚随意地卷起了两寸,露出沾满颜料的马丁靴后跟。
戈雪和自己打赌,这一定是中国人。
她嗅到了属于留子的独特气息。
只是他看起来太沉浸,戈雪忖度再三,还是推着自己上前去了。
她扛起摄像机,走上前去,从身后戳了戳男子的右肩膀。
“Sorry?”
(不好意思?)
戈雪的咬字脆生生的,清爽如青苹果。
音色和她爱喷的香水并不一样,迪奥红毒是甜腻的美食调。
可黑衣男子头都没回。
戈雪锲而不舍,绕到了他正面。
冷帽与耳机缝隙间露出金色短发茬,男子戴着黑口罩,露出的眉眼凌厉,左边眉骨上缀着一枚银色眉钉。
睫毛浓密且直,和她爱接的婴儿直睫毛似的,遮了点睇着她的琥珀色瞳孔。
这样浅的瞳孔,她很少见到,但记得深。
黑口罩没遮住的山根骨节分明,直挺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熟悉。
凭着这瞳孔和山根,戈雪预感自己会失败。
但她仍然按下心头的异样,指了指相机,努力让嘴角的弧度足够专业:
“Sorry, I'm a student from UCL, documentary department. Could I take a few minutes of your time?”
(抱歉打扰你,我是UCL纪录片专业的学生。能打扰你几分钟吗?)”
男子依旧不言,但他凝着眸,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戈雪的脸,接着又倏忽向戈雪这走了半步。
吓得戈雪顺势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方便。”
黑衣男生开口就是一句中文,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瓮声瓮气,像被雨淋透的硬石头。
三个字砸过来,不留一丝缝隙,琥珀色瞳孔也跟着移开,手臂兀自回到墙面和喷漆的场域里来。
“同学,帮帮忙嘛,拜托拜托,糊弄一下作业,绝对不会耽误你超过两分钟的。”
她收了收短尖下巴,抿着嘴唇,巴巴地眨着黑得滴水的玻璃珠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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