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那一米八几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杨磊笑道：“算啦，看来最不爽的是这位老兄啦。”
上了车，杨磊明显地对顾钧态度缓和了许多。
许芃芃全然屏蔽了前面两个人之间接近凝固的空气，自顾地窝在后排座位吃零食、玩手机。
她玩得累了，干脆脱了鞋把腿缩在座位上，合上眼睛。
后座虽宽敞，夏初余光还是感觉到那两条腿明晃晃的似在视野中膨胀起来，又往车窗边靠了靠。
顾钧从后视镜瞥到她坐没坐相，不悦地咳嗽一声。
“小初，后头有件长袖，给她盖上。”
夏初哦了一声，忙不迭地把衣服抓在手中，看了看许芃芃的脸色却没动静。
“哈！你可真是够老古板的。”她嘴上抗议，还是扯过衣服盖在膝盖上。
“呵。”坐在副驾驶的杨磊发出一声轻笑。
“杨队在笑什么？”顾钧问。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关系真好。”
“哦？我们关系确实好，但我觉得你就是别的意思。”
顾钧斜了他一眼，说。
杨磊无奈地笑，举起双手示意休战，“顾警官，开车时请保持好心情。如果实在看我不爽，等下到了我们掰手腕解决好了。”
“啊？他有什么不爽？上杆子要跟着我过来，还要管东管西……。”许芃芃小声嘟哝着。
要不是许敬业把旅游资金打给顾钧这个出行“保镖”，她才懒得拉上他呢。
“许芃芃……”顾钧压低声音。车子可感地微微晃了一下，杨磊嘴里吹出一声口哨 ，伸手抓紧了车顶的拉手。
夏初又往自己那边车门缩了缩。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吗？好复杂。
这位许姐姐……也好复杂。
黄海之滨这座小城，以四季分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而闻名。
顾钧赌气似的，一路把车开得又快又飒，赶在黄昏之前赶到了这个海边渔村。
看着车窗外远处铺展的海水，车上人兴奋起来，杨雷打开车窗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这听在顾钧耳朵里更是轻佻，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
小渔村靠着海，一水儿的两侧小楼刷成粉红、嫩黄、蓝白等等耀眼绚丽的颜色，屋顶晒台上飞舞着游客的各色泳衣、客用白色床单。谈不上什么绿化的小胡同，墙角一簇簇格桑花、向日葵开得正好。
车子停好，许芃芃惦记着来时大路上那个小市场，忙不迭要去“血拼”。
顾钧、杨磊一件件往下搬行李。
夏初伸手帮忙，顾钧摆了摆手，像个长辈一样说道：“玩去吧。”
小摊一个挨着一个，贝壳做的小包、成串的贝壳风铃还有草帽、小桶、水枪……
许芃芃一个个看，摸摸这个，拿起那个。
“姐，你戴着防晒帽。”
“姐，这种不是本地贝壳。”
“姐，这东西看着不新鲜。”
……
每当她有消费冲动，身后的夏初就适时地“一针见血”泼上一盆冷水。
最后再三权衡下，许芃芃缓缓拎起一套铁桶和铲子、捞网，警惕地看着夏初。
夏初盯着桶子，严肃地好像在酝酿判决书。
“……这个铁桶不错，比塑料桶环保，用完了还可以带回家。”
“夏初……”许芃芃发出叹息，“你将来一定很会理财。”
两人向海边走去，傍晚落潮时分，很多游客埋头在礁石上捉螃蟹、小鱼。
许芃芃小心地走上礁石滩，找到一个汪着海水的地方，垂下头寻找。
仔细看去，浅浅的礁石凹陷里困着小鱼，指节那么长小小的一条，神出鬼没的小幽灵一般。螃蟹慌里慌张地横出来，小脚在石头缝隙里一缩便不见了。
她玩心大起，甩掉凉鞋，蹲下身。
夏初蹲在一旁看。
小鱼实在灵活，她用捞网兜了几下，一无所获，干脆下手去捉。
那鱼的颜色跟礁石差不多，滑溜灵活，她两手并用忙到眼睛发花，也没有捕到一条。
夕阳的光线越发暗沉。
夏初忍不住把手伸进海水里，两人配合默契地合围，掬起一汪海水。
有什么东西软软地凉凉地扫了一下掌心，等意识到捉到了小鱼，许芃芃才发现夏初的脑袋与自己的靠得很近，他的手覆正拢着自己的手，凉凉的，带着属于男性的那种结实的触感。
从这个角度，她看到他头顶心可爱的发旋，饱满的额，秀气的眉骨，险峻的鼻梁……
睫毛很长，分成一小簇一小簇的，眼缘在夕阳下闪着一痕微光，平添了一种委屈无辜的神气。
许芃芃觉得心底某个地方微微跳了一下，忙把手松开，小鱼滑落进夏初的掌心。
他对她的打量似乎毫无知觉，正爱怜地捧着海水和小鱼，分出一根拇指轻轻抚了抚这小家伙。
许芃芃缓缓站起身，海风裹着发丝嵌在唇边，她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他们回去的时候，杨、顾二人已经在街边烧烤摊上等候多时。
许芃芃看到他们脚下的啤酒箱，求饶道：“先说好，我们‘两个’未成年可不喝啊。”
她厚着脸皮也把自己算入未成年。
“没事没事，半大小子了，喝一点没关系。”顾钧起开一瓶啤酒，爽朗地招呼夏初。
夏初“嗯”了一声，笑了笑，乖巧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许芃芃从冷柜里拿出可乐、橙汁递给他，嗔道：“今天帮我省钱省够多的了，咱们喝这个！”
男人之间的事情很神奇，几根烤串、两瓶啤酒下肚，一起吹吹冲锋陷阵的光荣事迹，掰掰腕子，顾钧就前嫌尽消，与杨磊勾肩搭臂起来。
两人直喝到启明星高高地升起来，才被夏初和许芃芃架着，往民宿走去。
两个大男人这么一醉，到民宿还吐了一次，一下子睡到半下午。
走到庭院里，许芃芃正陪着夏初在热腾腾的天井里做作业。
民宿的院子是后来封的透明顶，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放了个巨大的落地扇，两人把桌子摆在阴凉地里，还是一身的汗。
顾钧站在两人身旁看了一会，许芃芃与其说在辅导夏初，还不如说是有些低姿态的探讨。
一道选择题两人你来我往地争辩了一阵子，夏初突然说，“我会了。”
“这孩子学习不错吧？连旅游都带着作业。”顾钧瞟了一眼作业本，皱着眉头问。他上学时最头疼数学，如今再看还是头疼。
“一般。”“年级第一。”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不同的答案。
听到许芃芃夸奖自己，夏初抬起眼睛看着她，抿着嘴羞涩地笑。
原来，她都知道。
“是吧？”许芃芃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咱们夏初学习可好了。”
“去海边？”杨磊拍了拍顾钧，挑衅地问，“继续比，看谁先游回岸上。输了的人晚饭买单。”
“现在？太热了吧？”许芃芃抬头看看天井上方白花花耀眼的天空。
“现在人少，这才好玩。”
午睡，这是许芃芃在苦夏时节缺一不可的东西。
现在她只能用防晒布把自己裹得像个穿黑袍的中东妇女，缩在遮阳伞营造的阴影下面。
靠在长椅上，她隔着墨镜看远处的同伴们戏水。
在星星点点的人群中，顾钧、杨磊两大只，身高腿长，非常好认。而夏初，他套着保守的泳衣、泳裤，只有脖颈、手臂和小腿暴露在阳光下，白得反光。
“啊，这孩子真是，为什么这么白啊……”许芃芃嘟哝着看看自己的麦色皮肤，把脚从阳光的领域中小心缩回来，塞上了耳机补觉。
这个地方她打小已经来过多次，在海里游泳于她来说近似于繁重的体力劳动，吹吹海风就好了，比闷在民宿强。
好在这边有舒适的遮阳伞、躺椅，还有卖冷饮、水果的小店。
两个北方男人见到海，嘴里怪叫着边跑边脱，三两下甩脱得只剩泳裤，跳进海水里。
夏初跟在后头，望着他们一边笑，一边踢着脚边的海浪。
等适应了海水微凉的温度，顾钧和杨磊都较上了劲，非得让夏初站在岸边做标记，两人商定先游到拦网那边算是热身，再游回来看谁先到达，三局决胜负。
风带来凉爽，明亮的光撒在海面上，再反射进夏初的眼睛里，他眯起眼睛。
等两个哥哥缩小成拦网边上的两个小黑点，周围彻底静了下来，夏初把自己浸入海水里，摊开双手双脚，载浮载沉。
这海水和他家乡的海是一个洋流，他感受着微凉的海水，微微合上眼睛。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鲜有人光顾的野海滩上游泳，挖牡蛎、捉螃蟹……
阳光隔着眼皮抚慰着他的大脑皮层，海水咕噜咕噜地充斥了鼓膜，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沉浸这仿佛回到羊水里的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近处传来扑通扑通的游水声，把他从这种入定状态惊醒。
一个巨大的黄色游泳圈冲到眼前，鼻子顿时传来一股晒了好久的塑料气味。夏初从水面的“温床”翻进海水里。
想来是哪个莽撞的泳客没有发现自己，他只要一瞬间的惊慌，便屏住呼吸，放松四肢，任由自己向海底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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