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昔之蝉 6

这是主城区一条由于建设年代久远,略显狭窄的主干道。

道路一侧坐落着一排排仿佛复制粘贴的两层小楼。幽静的胡同内,琉璃瓦映衬着瓦蓝的天空,墙头炮仗花开得正艳。

虽然不通暖气和天然气,有点“老破旧”的意思,但是好在位置优越,院落宽敞。

夏初被安置在这里面的一栋,很安静。

这一片的老公房大多转了几手,再也没有了最初“集体房”的光环,各家关起门来过日子,所以他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妈妈的北方的表姐的孩子,就是我小表弟。”许芃芃叮嘱道。

夏初本不是这里的人,平时讲普通话,说是北方来的外地人也说得通。

他没事的时候,总是做上两个小菜,预备着许芃芃万一回来也有多余的饭菜吃。他对自己做饭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许芃芃第一次过来把冰箱填满后就没有再露面。

一天天的,夏初就把头一顿多余的剩菜热一热,第二顿吃。

他忍不住翻看她的朋友圈,可是她好像属于“只转不发”那种,朋友圈可见的多是实习工作上的内容。

夏初开始养成看本地报纸的习惯。

某人写的稿件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总是尖锐的、独特的,跟那些千篇一律的、面目模糊的新闻不太一样。

夏初从来觉得理工科是最有价值的,而通过她,他第一次感受到人文社会学科的积极意义。

他闲下来时会翻看这个老宅子里留下的旧书,好多还留着许芃芃小时候稚嫩的手书。

她喜欢看小说,有许多许多他没听说过的小说。

这个小楼是许芃芃的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装修用料古朴而扎实。

一楼的客厅里,挂着三代人久远的大合照。

夏初细细擦拭,目光在这家人脸上逡巡,推测他们的喜好、脾气。

看得出来,许芃芃的爸爸很有威严,妈妈生得可爱,女儿像她。

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洋装抱着一个洋娃娃,圆溜溜的眼睛和洋娃娃的一般。

每当看到这个缩小版的小女孩,夏初就不由地翘起嘴角。

院子里还种着一棵叫不上名字的小树,秀秀气气,姿态婆娑。

夏初在二楼学习久了,就对着这棵树放松眼睛。

他的打工也很轻松,一天到健身房打扫两次卫生,特别是那些刚使用过的卧推凳什么的,留下很多汗水,要及时擦拭。

没有任何人为难他这个新人、没有任意克扣薪水,甚至有一次不小心迟到了五分钟也没有任何关系……顺利到他隐隐察觉是某个人特意关照过。

还有很多好处,比如,他干完活可以借用浴室简单洗个澡。

夏初擦着头发从男更衣室出来,迎面撞上来个低着头抠手机的女孩。

“这是男更衣室。”夏初小声提醒道,“女的在对面。”

“啊?走错了,哈哈。”穿着健身背心的女子仰起头,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声音是他想念了许久的清脆。

“你……”夏初两眼放光,“你怎么来了?”

“我有会员卡啊,今天来这边办事,就过来了。”

许芃芃把他从门口拽到一边,伸手在两人头顶虚虚比划一下,满意地说:“很好!你高了,也壮了些。头发怎么还没有剪?!”

他头发更长了,刚刚洗过,湿湿搭在额头,看着乖乖顺顺。

“头发还好,别不舍得吃饭哈。”她又说。

她怕他不舍得花销,还会定期让家门口那家小超市送一些牛奶啊、生鲜上门。

夏初留心看着她,是有些锻炼的痕迹在身上,原本带点婴儿肥的面颊也收紧了些许。

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一时又不知道从那个话头说起。“你今天回……”

“等久了吧?”

几乎同时,有道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浑厚的、沉稳的。

他看到许芃芃的面孔瞬间点亮。

“等了一会,你真的很磨蹭啊!”她仰起头,明亮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

说话的功夫,那人已经走到他身侧,正微微挑眉好奇地看着他。

“夏初,这是我的朋友杨磊。杨磊,这是我的小朋友夏初。”许芃芃介绍道。

“小朋友”,夏初的眼睛暗淡下来。他直了直脊背。

利落短发用发蜡打得竖起,个子很高,肩宽腿长,晒得黑黑的肤色,气度乍一看有些像顾钧,但更多了些踏实温厚的感觉。

“你好,夏初。很高兴认识你。”杨磊伸出手。

他的握手很有力,手上有茧,紧身的速干衣下没有健身咖那种夸张的肌肉块,但是绝不瘦弱。

夏初握了握,沉默着审视对方。

杨磊对上他眼睛,友善地一笑。端正的平眉,长而深刻的双眼皮,笑起来有种天然亲和力。

这一笑好看得令人生厌,夏初想。

“好了好了,快去占器械。锻炼完了我们一起吃饭啊!”许芃芃不耐烦地推着那人的背,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夏初说的。

“我可是刚拉练回来,手都抬不起来,真的好累啊。”

“来都来了,你动动嘴指导我就行。”

夏初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胸口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曾胡思乱想过。许芃芃是个热心肠,对旁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散发热量。

他甚至做梦梦到,有一天院门打开,她牵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出现,说“夏初,他要来这里住几天……”

梦到这里,他一个激灵就醒了,梦中的情绪像地震后的余波,让他无所适从。

是在嫉妒吗?他不确定。

但是如今,看到杨磊,他明确地知道这是嫉妒。不,不只是嫉妒,还有种无奈、不甘和朝向自身的某种尖锐的东西。

他不喜欢被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夏初在健身房里心不在焉地打扫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两人。

那人很耐心地指导着许芃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会细致地提供保护,唇角老是噙着宽和耐心的笑意。

他有一种独特的,懒洋洋的魅力。

许芃芃面对他会害羞,甚至有很多意无意地散发女性魅力的小动作。

明明都是寻常不过的男女互动,两人在一起就是有种莫名的小暧昧,仿佛有个结界还是什么与周围的世界隔开。

夏初埋头飞快地干完了工作,逃离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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