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跟着凤璟行至殿外时，曲倾的剑锋正稳稳地搭在面前人的脖颈上。
少女侧头随意看了眼自己被削落的头发，面色不慎在意，手中的剑撤出几分，玩味道：“大人的刀处处留情，我的剑却不长眼。这一局，您又输了，总该放我过去看孩子了吧？”
逢术刚想回嘴，余光瞥见正走过来的人影，连忙收回刀往背后一插，弯腰拱手朝凤璟问好：“娘娘……臣见过王妃娘娘，不知娘娘近来是否安好？”
“是逢统领啊，”凤璟虚扶他一把，话中似有深意，“劳阿逢挂念，今日入宫之前，我一切都好。我以为你应当是最知晓我近况的人。”
逢术闻言，毫无预兆地往她身前一跪，羞愧道：“是我对不起娘娘，但君命不可违。陛下要我监控王府，我实在是……”
曲倾被吓了一跳，恰好抬头看见关鹤，蹦蹦跳跳着跑了过去。
凤璟温声打断他：“无妨，我能理解。你向来两边为难，当年放走我想必吃了很大的苦头。阿逢，我还欠你一句道谢，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机会同你说。”
逢术瞬间便红了眼，哑声道：“娘娘永远不用跟逢术道谢，是您给了我活路，逢术这条命一直是您的。此次奉命带回小殿下，只是因为陛下想亲眼见一见，您不必过于忧心。”
凤璟不置可否，只是问他：“孩子在哪里？”
逢术：“就在暖阁，陛下……也在。”
凤璟转而看向面色冷然的关鹤和在他旁边无故挠头的曲倾，心里失笑，问道：“一起去看看？”
曲倾忙着观察关鹤，听见关鹤应了声，才跟着一起往里走，还不忘伸手去拉他袖子，轻晃几下，说：“你别生气。”
关鹤抿着唇，答：“没生你的气。”
“嗯？”曲倾更迷惑了，摸了摸自己耳侧那缕垂发，认真求解，“那你在生谁的气？”
关鹤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嘴角明显比刚刚更加紧绷了。
曲倾提着剑，试探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给你留的线索？”
“一进去就看见了。”
“我估计丁九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玉佩丢了，到时候肯定又要挨罚。”曲倾眉梢微挑，幸灾乐祸道。
“丁九？就是把你从酒楼带走的人？”
曲倾想也没想，立刻反驳道：“他怎么可能带得走我……”话说到一半紧急刹车，见关鹤神色平静，才慢慢继续往下说，“我没受伤，是听说他们带走了狗蛋，自愿跟过来的。”
“我怕你担心，还偷偷给你留了记号。关鹤，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要实在气不过，等会儿出去的时候，我再把逢术打一顿给你出气？”
关鹤摇摇头，神色不明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再言语。
曲倾被他难言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才听见他说：“阿倾，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随意离开我了。”
关鹤迎着她稍显困惑的目光，状似坦然的找补道：“找不到你我会害怕，在洛阳我有好多对家。”
曲倾马上拍着胸脯应承下来，说：“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保护你。”
“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认识，就是当归想雇我保护你呢！这下好啦，我们是好朋友，本女侠免费保护你。”
关鹤很轻地笑了一下，有点无奈。
害怕什么呢，关鹤？
医毒无双的神医谷少谷主，多少居心叵测人都近不了你的身，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怎的又凭空生出许多对手敌家来了？
一次又一次的谎话，不过是为了留住她找的借口罢了，再拙劣不过了。
也就只有阿倾，每次都会相信。
三人在微微敞开的殿门前停下，凤璟回过头看向曲倾，笑道：“小……阿倾？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曲倾点点头，迅速回答她：“可以。”
“那好，小阿倾，能否把你的剑借给我用一下？”
曲倾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地啊了一声。
“就借用一下，”凤璟捂嘴轻咳两声，温柔一笑，补充道，“放心，不沾血也不杀人。”
被那双温柔缱绻的眼睛注视着，曲倾脑子里除了答应再没有别的想法了，她眼不眨地递出自己的剑，咧嘴笑道：“你拿去，随便玩，话说你要捅谁啊，打不过我可以帮你呀。”
凤璟勾唇一笑，推开了殿门。
暖阁地如其名，屋里常年燃着地龙，置身其中恍若沐浴在孟夏的阳光下，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曲倾一进来就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下一秒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静止住了。
出鞘的则已剑，剑尖闪着冰冷寒光，对准了暖阁里的一个男人。
那人微微笑着，玄色衣袍的下摆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正是当今大燕天子，顾延。
关鹤想都没想，把曲倾回护在自己身后。
曲倾扒着他的肩膀探出头来，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压低嗓音道：“要是王妃不小心失手把这个陛下弄死了，你就带着她赶紧跑，我来断后。”
剑是我的，曲倾心想，他们要抓也应该先来抓她。
到时候可得叫关鹤跑快点。
关鹤不明白她的脑海里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仍旧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悄声问：“我看他们大概不敢找王妃的麻烦，估计得让我俩背黑锅。”
“阿倾，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我俩到时要逃到哪里去才好？”
曲倾不假思索，即刻答道：“那我带你回家去。我家那里山高路远，皇帝管不着。”
也管不了。
她温热的吐息随着话语牵动着关鹤浑身的神经，让他整个人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但他固执着贪恋着那点温暖，微微侧头看向曲倾的眼睛，轻声道：“我倒是很想跟你回家，但是你担心的事今天不会发生。”
随即示意少女看前面。
曲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凤璟将剑抬得稳稳的，没有半丝摇晃，依旧直冲顾延门面。
两人沉默无声地对峙着。
突然，顾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像是想触摸眼前人的面庞，挣扎少顷又颓自垂下，涩然唤道：“璟娘。”
凤璟不为所动，只是问他：“我的孩子呢？”
顾延静静看她半晌，说：“那也是我的孩子，璟娘，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不，不是你的，他只会是北渊王府的王世子。顾延，你不要逼我，是，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活不了太久了。”
凤璟有些不着边际地说：“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抱着朝阳在院子里等你，你笑着朝我们走过来，朝阳张开手想要你抱她。”
“顾延，你有抱过朝阳吗？”凤璟问，“她等了你那么多年，你这个被她敬重崇拜的父亲，有正眼看过她一次吗？”
“哦，我想起来了。你抱过她的，在她溺死在荷花池里的那一天，是你把没气的她抱了上来。”她嗓音平静，那痛苦和绝望却叫在场所有人感同身受。
顾延左眼落下泪来，死死握住的掌心中湮出血迹，手指近乎痉挛，重复说着对不起。
凤璟收起剑，别开眼不看他，轻声道：“许是人之将死，我觉得自己突然就没有那么恨你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同你半生纠葛，爱过恨过悔过，如今再没有什么力气和心思来面对你了。我只想要我的孩子，顾延，把他还给我吧。”
“我还没见过他呢，顾延，总该让我先见他一面。”
“刚刚陪他玩了一会儿，在里间累睡着了。”顾延继续道，“假如你见了他，但不愿意跟你走，怎么办？”
凤璟：“我尊重他的选择，但我猜他不选我的话，也不会选你。”
顾延的苦笑说明了一切。
小孩确实谁也没选，说要等他阿姐到了，问过阿姐才能决定。
停下争执的两个人共同转头看向曲倾。
曲倾不明所以，但还是第一时间扯出个笑，十分友善。
片刻之后，知晓事情原委的曲倾犯了难。
实在是十二分的为难。
她沉思良久，诚实道：“其实孩子不是我养大的，狗蛋？姑且还是称呼他这个名字吧，他是我去年在一个边陲小镇捡到的。”
“那个时候……他正带着另一个小孩在街上乞讨。他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小孩，我想他会有自己的选择。”
“至于认祖归宗，跟他讲清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曲倾不确定地说。
等狗蛋睡醒，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小孩把曲倾拉到旁边嘀咕半晌，对着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打量来打量去的。
最后，跑到凤璟面前清脆地叫了她一声母亲。
凤璟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蹲下身抱着狗蛋不松手。
狗蛋求助般下意识看向曲倾，在曲倾鼓励的目光中迟疑着伸出手笨拙地回抱凤璟，还轻轻拍了拍。
等凤璟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才慢慢走到顾延面前，仰头叫了一声父亲。
顾延同样蹲下身，拍拍他的脑袋，温声告诉他：“我以前给你取过一个名字，你想知道吗？”
狗蛋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重重点头。
“你姓顾，单名一个珉字，是大燕皇室记录在册的皇太子。你有一个姐姐，名叫顾熹，小名朝阳，是皇室最最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六岁那年，因为我照顾不当而早夭。”
他与凤璟的两个孩子，一个曾经不存在，另一个早逝。
凤璟抬头，皱眉看向顾延。
“他就是你当年骗我说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对吗，璟娘。”顾延说，“我曾经请皇族宗亲见证，将他的名字写进皇家玉蝶，是我亲封的皇太子。”
那时候的顾延像是魔怔了一样，认为他们的孩子，即使没来过这个世界，也该尊荣加身。
硬是逼着宗亲承认了这位影儿都没有的太子。
“珉是玉石的意思，你喜欢这个名字吗？”顾延问身前的小孩。
狗蛋说喜欢。
“那你想当皇帝吗？”他又问。
狗蛋便沉默了。
凤璟：“他还那么小，你问他这种问题干什么，当不当皇帝，他往后都会幸福一辈子。”
顾延捏了捏狗蛋的肩，笑道：“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很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你叫我一声父亲，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就送你一个机会吧。”
电脑输入法最近不知道在抽什么疯，超级多错别字。。。
看见就修文，更文随榜，谢谢宝子们的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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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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