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沈惟熙猛地从梦中惊醒,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濡湿了鬓边的碎发。
她抬手拭去冷汗,缓缓敛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
或许是离真相又近了些,近日总反复梦到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可能是她记忆里,唯一留存过的亲人了。
晚霞烧得正烈,金红的光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晕开。
沈惟熙原想着休整一会,不曾想睡沉了过去,醒来竟已黄昏。
她轻轻唤醒江照邻后,转身走到窗旁。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烟火气顺着半开的窗缝钻了进来。
二人刚踏出客栈大门,就和一阵锣鼓喧天撞了满怀。
行人纷纷朝大路两侧散开,像是在避让着什么。
顺着人流站定,才看清是一支迎亲队伍。
红绸缠绕的花轿颤悠悠抬着,吹鼓手们卯足了劲吹奏,可那调子听着总有些虚浮,喜庆里裹着层说不出的滞涩。
“这凌家少爷也真是有福气,这么一个瘸子,也能娶到白小姐这样的美人。”
“大爷,给我来两串糖葫芦。”沈惟熙付了钱,状似随意地问道:“敢问这是哪家娶亲?瞧着倒是热闹。”
卖糖葫芦的老汉上下打量二人一番,见二人虽一身风尘却难掩清雅,便放缓了语气:“二位姑娘是外乡来的吧?这是城西凌家娶媳妇呢。说起来也是桩糟心事,哪有什么热闹可言。”
“谁说不是呢,”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接了话头,眼神往队伍后方瞟去。
“听说新郎官两个月前,突然得了怪病,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估摸着……也就这三五个月的光景了。”
“那白家小娘子啊,听说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老汉咂着嘴:“好好的一朵花,就这么插进了烂泥里,嫁过去怕不是要守活寡?”
“凌家?姐姐,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凌家吗。”江照邻咬了一口糖葫芦问道。
“跟上去瞧瞧,便知是不是了。”沈惟熙牵着江照邻,慢慢地跟着迎亲队伍前进。
迎亲队伍最前抬着一顶小轿,轿子被风掀起半帘,隐约能看见里面斜躺着个年轻男子,虽瞧不真切,却能从露在外面的手腕看出,那皮肤白得像纸,连点血色都没有。
......
白府正厅。
“老爷,真的要把绮云嫁过去吗,就不能……”孙嘉瑜瘫坐在椅子上。
白景明叹了口气说道:“这婚约是自小就定下的,我们白家绝不能做落井下石的小人。”
孙嘉瑜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虽说越泽是个好孩子,但是我就云儿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啊。”
“越泽的病还没到这个地步,你放宽心,我听凌兄说,已经寻到本草堂的方神医的踪迹了,一定会好的。”白景明握着孙嘉瑜的手说。
孙嘉瑜气急地推开他的手,踉跄了两步道:“你倒是说的好听,我的云儿是嫁过去冲喜的啊,这段时间请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人就要没了,放宽心!我怎么放宽心!
“来人!扶夫人回去休息。”白景明揉了揉额头,不想再与孙嘉瑜争辩。
“就算是嫁给死人,我也要给云儿送嫁!你不能这么对我!”孙嘉瑜被两个婆子架起,她用力地想要挣脱,但哪是两个肥硕的老婆子的对手。
霞光从糊着桑皮纸的窗缝里渗进来。白绮云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红盖头垂下,将镜面映得一片暗红。
“时辰到了,小姐该出门了!”门外的喜娘和王嬷嬷用力地敲着门。
“月盈这个死丫头跑哪去了,小姐都要出门了,人跑没影了,还熏这么重的香,呛死我了。“王嬷嬷被房里的熏香呛地咳嗽了几声。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二小姐,您怎么在大小姐房里。”王嬷嬷的脸上霎时就换上了谄媚的笑容。
“姐姐要出嫁了,我来和她说点体己话,送送大姐姐。”白绮萱轻轻挥着手上的团扇,“大姐姐让月盈那丫头去找东西了,你们先送大姐姐出嫁吧,别误了吉时。”
“那先让月岚替月盈去服侍大小姐出嫁吧。”王嬷嬷给身后的月岚使了个眼色。
“好。”白绮萱笑盈盈地从白绮云房间走了出来。
......
“新娘子出门咯!”白绮云的出现,整个街道又响起了各种讨论声。
白府大门上挂着的大红绸花随风轻晃,喜气洋洋。
锣鼓声渐近,凌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队伍前头的小轿帘被掀开,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将年轻男子扶出来,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铺着红毡的木轮椅上。此时,众人才看清了这新郎官,男子身着大红喜服,衬得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带着些微的喘息。
白景明牵着白绮云,将她的手缓缓放到凌越泽的手心,沉声道:“绮云,就交给你了。”
“岳父大人放心,我这辈子,定会对绮云好,护她周全。”凌越泽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真真切切地让人感受到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
在众人见证中,白绮云扶着凌越泽的手上了花轿。
管事看了眼日头,喝令出发,吹鼓手们连忙奏响乐声,迎亲队伍掉头往城西去,轮椅上的凌越泽被家丁推着,紧随在花轿旁。
“这凌公子,倒是对这白小姐十分看重,病得都站不起来了,还亲自来迎亲。”沈惟熙看着轮椅上面色苍白的凌越泽。
“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凌府讨杯喜酒喝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江照邻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凌公子瞧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我们吃完席面再给他瞧病吧,就当收诊金了,嘿嘿嘿。”
“人命关天岂可耽误,等办完事,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买。”沈惟熙宠溺地刮了刮江照邻的鼻尖。
“我们今日刚到云溪县便碰见这凌公子,倒也省去一番打听。”
“这说明啊——他命不该绝,不仅碰见我们人美心善的小医仙,还娶到了白小姐这等美人,今天怕是要双喜临门咯。”江照邻摇头晃脑地调侃着沈惟熙。
二人调笑着,迎亲队伍很快便到了凌家。
远远望见那座朱漆大门时,沈惟熙的心跳莫名快了些。
凌府门外,众人正等着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到来。
与白府不同的是,凌府充满了办喜事的氛围,所有人都在为了这桩婚事真心实意地高兴。
门口的小厮正在接待宾客,见两个姑娘径直走来,连忙起身相迎:“两位姑娘是哪家的,可有喜帖呀。”
“啊?喜帖?我们没有。”江照邻一脸真诚道。
“没有喜帖也无妨,姑娘这边请,凡是真心来祝贺的客人,我们凌家都欢迎。”小厮说着便要将两人引到席上。
“这位小哥,我们姐妹二人听闻凌公子贵体有疴,特来问诊。”沈惟熙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信。
“此乃引荐书,烦请转交凌夫人。”
小厮接过信纸,又看了看她们,终究是不敢怠慢:“两位姑娘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说罢转身绕开宾客,快步走进侧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走出来一位穿着青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是刚刚迎亲的管事。
“两位可是方神医的弟子?在下是凌府的管家,请随我来。”他态度恭敬,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
“小女沈惟熙,这是我的妹妹,江照邻。”沈惟熙朝凌管家微微福了福身。
二人跟着凌管家入了府,穿过回廊,只见廊两侧满满挂着走马灯,灯屏上映着的鸳鸯戏水图案缓缓转动,从细纱里透出,将满院青砖都映得发红,院里的唢呐班子正吹龙凤呈祥,调子亮得能掀翻屋顶。
“今日恰逢公子大婚,二位姑娘先随在下前去观礼,用完席面后再劳烦何姑娘为公子问诊。”凌管家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带着二人往正厅走去。
吉时的铜锣声落下,凌越泽由小厮推着进了正厅,红绸系着的花球在他胸前轻轻荡漾,衬得他脊背挺得更直。
拜天地的香案摆在正厅门口,供着龙凤呈祥的牌位。白绮云被喜娘搀着站在凌越泽身侧。
“一拜天地!”凌越泽身体虚弱,却还是让两个小厮扶着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二拜高堂!”凌启延和江愫音坐在堂上,看着儿子,眼圈微微发红,拜完高堂,凌越泽对二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夫妻对拜!”凌越泽看着眼前人,用尽全力,努力让自己的上身倾斜地更低。
四周响起众人的欢喝,最后,白绮云在众人的目光中,被送入了洞房。
院子里的八仙桌早摆满了,堂下的小厮不停地端着托盘来回跑,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糖人穿梭在人群里,好不热闹。
“姐姐,你尝尝这个,这个鱼特别嫩!”江照邻吃的不亦乐乎,还不忘给沈惟熙夹上一筷子。
“慢点吃,喝杯酸梅汤解解腻。”沈惟熙提起锡壶给自己和江照邻各斟了一杯酸梅汤。
爽口的酸梅汤滑进喉咙,解了油腻,江照邻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夹起一块水晶虾饺,满足地晃了晃了脑袋。
“啊——!”丫鬟尖利的哭喊声像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进喧闹的宴席。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地沈惟熙一抖,手中的酸梅汁撒了大半在淡紫色的罗裙上,留下几片深色的印子。
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从内院跑进来,径直冲到主桌,朝着凌启延附耳说了句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当啷”坠地,酒液泼在青砖上。
众人的目光全朝着主桌望去,凌启延慌忙朝着众人赔不是,“管家,送客。”说完便急忙往后院赶去。
江愫音和凌越泽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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