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灵气鼓荡,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要翻涌而出,裴怜尘和嘉秀夫人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在对方动手的前一瞬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同时说道:
“你别耍花招!”
“休要妨碍我!
两人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淡蓝色的魂力和浅紫色的灵力纠缠相争,嘉秀夫人又道:“若是拖到造境崩塌,我就杀了你!”
裴怜尘并不放手,只是瞪着她:“你别想偷偷害他们,我不会让你动手的,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嘉秀夫人冷笑一声:“小子,你未免也太过自大。”
说罢,嘉秀夫人额间忽然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印,虚空之中传来一声悠扬的鸟鸣,裴怜尘来不及回避,便瞧见对方身后猛地展开了一对巨大到遮云蔽月的双翼,强烈的光芒迸发开来。
裴怜尘被那光芒灼烧,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去。
想要逃走躲起来,眼睛很痛,鲛绡丝带非但挡不住那光芒,似乎因为属性相冲又被完全压制,竟然在顷刻间熔化,燃烧着碎成一片片落了下去!
不止是痛,也太亮了,什么都看不见······
裴怜尘踉跄了几步,正要化成魂体躲回混元镯,却忽然又察觉到面前一阵细细的灵力波动,忽然脚步一顿。
他不能躲起来,阿驰在那造境里头孤立无援,若是嘉秀夫人又在外动什么手脚,那阿驰岂不是要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想至此,裴怜尘索性就闭着眼睛,用灵识去探知周围气流的变化,不退反进,几息之间便已迫近嘉秀夫人身前,手中运起魂力,狠狠握住了嘉秀夫人的手腕一折。
他这纯粹是用上了从前在恶渊里头和那些怪物厮打的法子,不讲什么章法,只是像野兽一样贴着身去找对方的要害、仿佛谁先咬穿了对方的喉管谁就算赢。
嘉秀夫人没料到他竟敢直直冲上来,愣怔了一瞬,但也不会由他压着打,借力旋身一转,那硕大的羽翼在她身后拖曳出一圈绚丽的金光,如落雨一般纷纷砸下来,迸溅飞散。
那些金色的光点溅在裴怜尘身上,顷刻间蚀出了一片片奇异的瘢痕,魂身不会流血,倒像是开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流光溢彩的花。
再抓着她的话,会被对方带得摔倒,裴怜尘不得已松开手,再一掌推出,掌中魂力倏地展开,如一柄长剑般被他握住,顺着势头往前一刺,嘉秀夫人险险避开,那剑光却不停,她连忙将翅膀收拢挡在身前,魂力凝成的长剑与那淡金色的羽翼相接,铮然作响。
“你是什么东西?”裴怜尘觉得有些奇怪了,就连恶渊下头那些怪物,也没有这样硬的皮毛。
四周风的流向更加奇怪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吹过来,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处,胡乱吹着,吹得人心里发慌。
看来这里藏着的那奇怪的小造境更加不稳定了,裴怜尘心中担忧,不知道阿驰在里头如何。
嘉秀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略作思衬,忽然一挥袖,卷起周围七零八落的花枝,用灵力裹挟着扑向裴怜尘,裴怜尘没办法用眼睛看,只以为是嘉秀夫人又召出了许多役使灵,后退几步再出剑荡开,却发现魂剑所及之处轻飘飘空荡荡的。
没有役使灵。
裴怜尘在簌簌落下的残枝碎叶中茫然了一瞬,忽然回过神来。
嘉秀夫人跑了!
大概是趁机跑进小造境里去,要去找阿驰麻烦了!
裴怜尘犹豫了一瞬,试着铺开灵识去探知周遭的情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那具女子的尸身为中心,浓重的冤戾邪气盘根错节,如同大树一般虬曲蔓延上天空,像树冠一样笼罩在院子上方,甚至不止是院子,许多长长的枝桠已经远远地“生长”了出去,足以遮蔽大半个留春城。
裴怜尘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云无囿先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小造境里并不止是这死去女子留下的遗恨,而是日积月累,和这城中所有人的恶意、邪念、怨恨之类的情绪不断融合,已经变成了一只无形的巨大怪物,寻常看不见,但它一直笼罩在留春城的上空。
难怪那天的雨那样大,裴怜尘蓦地想起了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天,他们赶回客栈的时候,路面的积水已经漫到了脚踝上方。
这个怪物不能留!
裴怜尘闭着眼睛转了转头,感知到了那静静躺在石台上的女子尸身,朝她走了过去。
若是直接毁掉它,小造境会如何?
裴怜尘想了想,摇了摇头。
嘉秀夫人既然敢将他留在此地,就是不怕他会对这尸身动手。看来如果直接毁掉,那阿驰和小福灯芯他们,怕是也要一起跟着小造境消失了。
裴怜尘踌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要怎么进入那小造境,他对于人间的许多东西都一知半解的,术法也从来不曾按部就班地学过,因此一时很是茫然,苦苦想了一会儿,索性爬上了石台,跟那尸身道了声歉,在它一旁侧躺下来,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勾住了那尸身的手指。
既然小造境是从这尸身里头“生长”出来的,那他就试着从这里进入小造境。
一具空壳没有像活人一样的识海,裴怜尘在一片空茫中飘飘荡荡,他的眼睛还是不能睁开,试着睁开的时候便觉得一阵刺痛,索性放弃了用眼睛去看,直接将灵识外放出去不再收回,用灵识去探知周遭的一切,比眼睛“看”得更清晰、更广阔。
很快,裴怜尘就在虚无之中“看到”了一条隐约发光的道路,不假思索地沿着那条“路”急急地往前跑了过去——
“嘉嘉,来,看看有没有趁手的法器。”前方有一个男人和蔼地冲他招手。
裴怜尘愣了愣,低头才发觉,自己似乎变矮了,身上穿着漂亮的褶纱裙,晃了晃脑袋,两边发髻上坠着的多宝流苏叮铃作响。
裴怜尘有些意外地高兴,他之前看别人这样梳头觉得很是精致好看,早就想试试这样的双髻了,只是阿驰不许他梳这样的头出门。
“怎么不过来?”那男人又问,“发什么呆呢。”
“爹爹!”裴怜尘莫名喊了他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想要问对方是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说出口。他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大约就是那所谓的小造境了,并不是他变矮了,而是他附在了小造境里这只记忆体上。
可是,这个小造境不应该是十分可怕的么?裴怜尘有些疑惑,眼前这个被称作爹爹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一点都不可怕。
自己一定是走错地方了!想至此,裴怜尘赶紧往外钻,鼓涌了几下,还真叫他从记忆体里钻了出来,只是出来的一瞬间,他就被记忆中交错的风给吹走了。
裴怜尘晕晕乎乎地跟着涌动的记忆往前滚,慢慢地,竟拼凑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她叫白嘉嘉呀,裴怜尘想,一个很活泼的名字。
白嘉嘉原本不姓白,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乳名唤作嘉嘉,在她八岁那年,村子遭逢邪祟,她的父母家人都未能幸免,一名修士忽然出现救下了她,将她带走,当作亲女儿一般养大,教她念书修行。
修士名叫白栩,是某个出名大家族的旁系子弟,但他与家族之间有一些龃龉,互不往来。白嘉嘉长大了几岁才听他说起往事,原来他少时也算是平辈之中出类拔萃,少年人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他和主家的少爷一起,背着长辈们,一同算出了乐荼神羽的封印之地。
说起乐荼神羽,这又涉及到白氏祖上的秘辛,他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乐荼是上古时候一位神明,当年十领主带着人族征讨驱逐魔族时,乐荼是少有的、从始至终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人族这边的一位神。传说乐荼的原身是一只漂亮的、有着长长尾羽的白金色大鸟,与太阳神鸟诞生于同一团灵气,目可见前后三百年光景,耳可闻上下五百年声响,口可断往后十年之事,出言则灵。
白栩和主家的少爷一同去寻找乐荼神羽,还未能成行,便被长老们发现,关起了禁闭。这一关就是数十年,待他从悔过室中出来,发现当年的小伙伴竟已经坐上了家主的位子,原来受重罚的只有他一人,白栩按下心中的不平,再次邀请对方一同去寻找乐荼神羽,可没想到,这一次,身为家主的同伴拒绝了他,并再也不许他提起此事。
白栩和这位朋友三番五次地争执,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反目,离开了宗族所在的合墟。
他要自己去找乐荼神羽。
可乐荼神羽的封印之处并不是想找就能找到,不但需要推算出它的位置、知道封印力量强弱的波动,还需要强大的修为和天定的机缘才能前往,白栩虽然在卜算之道颇有天赋,却天生体弱,而白嘉嘉就是他卜算出来的、既有天赋也有机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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