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学宫春试前的这这段日子,是程小满迄今为止过得最痛苦的时日。学那些符咒剑术已经够痛苦了,这几天裴怜尘却又给他加了个晚课,每日晚饭后也不得休息,要训练他的仪态与礼数,以便在春试时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程小满自小泥地里乱滚的,哪里受得了这个,以往裴怜尘虽然也时不时提醒他注意,但他常常是听进去一瞬,过个几刻便忘了,裴怜尘也并不会责备他,可眼下却不行了,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走、怎么行礼,都要一点点纠正,程小满只觉得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跟新长出来的一样别扭。丁素还给裴怜尘找来了一根趁手的小树枝,若是做错了,小树枝就要敲打到错的地方,虽然并不疼,但却十分叫人难堪。丁素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瞪着一双眼净挑程小满的刺,叫他一刻也不能放松。
程小满真的不明白丁素这么积极是为了什么,第二十三次被丁素打小报告之后,忍不住问道:“素素姐,你能不能消停一会?”
丁素叉着腰:“不行,你要是考不上学宫怎么办?我别的不会,只能帮忙监督你这个了。”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程小满搞不懂他。
“你走了,我就可以跟你师父双宿双飞了啊。”丁素嘿嘿笑着搓搓手。“我们要一起去游山玩水。”
“你别故意逗他。”裴怜尘有自己的打算,他在给李无错的书信中便提到过丁素,想给丁素也在天谨司谋个事做,帮自己打打下手也行,李无错回信说当面见过再谈,于是他便把此事提前跟丁素说了,丁素本就没什么事做,家务他也不会,大部分都是程小满在收拾,他每日在家也就是研究发式穿搭、给自己描眉画唇,其实他鼓捣这些也是高兴的,只是家里两个睁眼瞎,根本没人看得懂,他费尽心思地描画一天,觉得弄出了个绝美的新妆,想听听旁人的意见,这俩人却顶多能看出嘴巴红点还是淡点,程小满就算了,丁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裴怜尘好好一个断袖也是这样不解风情!裴怜尘又不许他扮作女子去外头招摇,时候久了自然有些无聊,一听有出去折腾的机会,是求之不得。
“从前师父跟我游山玩水,现在是要抛下我了。”程小满已经习惯了丁素满嘴胡话,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像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但就算知道丁素是在逗自己,他仍旧有些莫名生气,无奈头上还顶着一碗水,站得端端正正不敢动。
“什么叫抛下你。”裴怜尘有些不快,他听不得程小满说这种话,自己再过几年寿数将尽,无论如何都得抛下程小满而去,因此心虚了,不愿意听到这些,只是说:“我与丁素有正事要做,到时候你就安心待在学宫,好好修习,不要总想着出去玩。等学宫放了假,你想去哪里,我再带你去。”
一转眼便到了学宫春试的日子,程小满换上了裴怜尘给他买的新衣裳,一个冬天过去也养得比去年夏天白了不少,兼之这小半月受的折腾,身段挺拔,面目清朗,一袭月光灰的素锦大袖长袍,外罩一层薄雾般的淡天青色纱衫,腰束丝绦,清雅飘逸,一眼看去很是能唬人,若是不同他说话,怕是要以为他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公子。
裴怜尘满意极了,自己养徒弟养得总算是初见成效。
这天学宫门口来了许多人,车马络绎不绝,裴怜尘和丁素送程小满进了春试会场,便不能再往前了,只能等在外头。幸而附近的摊贩早有准备,沿街支了许多可供歇脚的茶摊,裴怜尘和丁素便寻了个近些的坐下了,等着程小满。
丁素不喝茶,他总觉得茶水像是同类的尸水,一口都不沾,只要了杯白水。裴怜尘坐在他对面倒了杯茶,他就拿一种很难以置信地眼神盯着裴怜尘。裴怜尘被他盯得也不自在了,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喜欢喝碎尸泡水。”丁素口无遮拦地说。
裴怜尘顿了顿,努力解释道:“茶道,也是人族的一门学问。最基本的自然是解渴、有益,在此之外,味道各有千秋,而在茶本身的味道之外,饮茶人的乐趣、文思,种种心绪,又不一而足······”
“这味道很好吗?”丁素向前倾了倾身子,凑近来闻了闻茶烟,“你没尝过花妖盛开时产出的芳汁吧,我觉得味道肯定比这个尸水好多了,而且里面会留着淡淡的灵气,益处比这个大。”
裴怜尘每一个字都听着了,但是却又好像半个字都没有听懂。
“你被调戏了?”忽然响起个年轻人的声音。
裴怜尘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月如瑾。
“难得见你穿身新衣服,虽然也是灰不溜秋的,但还挺好看。”月如瑾惊奇地打量着裴怜尘。茶白色的衣裳,腰间垂着晴山青的丝绦,外头罩着件暮云灰鹤氅,不是什么十分惹眼的装扮,但却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日送小满来参试,说不定会碰上往后的同窗,总不能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太过寒酸。”裴怜尘解释道。
月如瑾挨着裴怜尘坐下,将他的肩膀一揽,很是亲热地拍了拍,看看对面的丁素又看看裴怜尘,说:“行啊你尘尘,几天不见都勾搭到小美人了,我帮你调戏回去。”
“尘尘?”丁素玩味的目光在月如瑾和裴怜尘之间转了一圈,又笑嘻嘻地看着裴怜尘重复了一遍:“尘尘~~~”
“姑娘是扮男装出来玩吗?”月如瑾冲丁素挤眉弄眼。
“是男是女你来摸摸看咯。”丁素瞥了他一眼。
“啊?”月如瑾忽然蔫了,低头去给自己倒茶,涨红了一张脸说:“这,这多不合适。”
“摸一下我又不会怀上。”丁素面不改色,伸手轻轻握住了月如瑾搭在桌上的手,用指腹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月如瑾差点被茶水呛死,无助地看向裴怜尘。
裴怜尘抿了口茶水,说:“你不是要帮我么,继续。”
“怎么,不喜欢我碰你?”丁素看他的反应觉得好玩,更来劲了。
“我不行了!好劲的姑娘。”月如瑾直接认输,捂住自己的脸,“我完了。”又去摸自己胸口,“我的心扑通扑通的——”
“我动心了。”月如瑾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娶你。”
你可省省吧!成亲怪!别到时候又哭着喊着说不要不要。裴怜尘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赶紧说:“男的。”
“啊?”月如瑾愣住。
“啊对对,男的。”丁素附和道,“你听不出我声音比一般姑娘家低些吗?”
“可是也比一般男人柔啊!”月如瑾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不相信来摸咯。”丁素摊手。
“真男的啊?那不行,不行不行。”月如瑾想起了之前在流云山差点被郑钤逼婚的可怕遭遇,脸上的红晕唰地退了,恢复了正常,“兄弟,你叫什么?”
变脸之快饶是丁素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说:“丁素。”
“噢!素素!幸会幸会,在下姓月,名泽,字如瑾。”月如瑾飞快地说,而后又不死心地补了一句,“你若是个姑娘,可以叫我阿泽;若不是,那你叫我如瑾吧。”
“啧。”裴怜尘轻轻踢了他一脚,“若丁素真是个姑娘,你这样也太失礼了。”
“你管我!”月如瑾理不直气也壮。
“既然如此,那就叫你小月吧。”丁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又说:“你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
“啊?对啊。”月如瑾不知道他干嘛突然提这个。“怎么了?”
丁素微微一笑,“没怎么,就是觉得,你这张嘴要是不管管,可能以后都摸不到了。”
“你!”月如瑾瞪着丁素,又败下阵来,嗫嚅道:“你长得可真像个漂亮姑娘。”
裴怜尘忽然有点怕月如瑾真喜欢上丁素,毕竟人家都去修无情道了,月如瑾这要是栽了,将来可是要被抓去证道的,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说:“这次来玉京是有什么生意?待多久?你师父来了么?”
“师父跟他朋友去玩了。”月如瑾说。
“朋友?”裴怜尘有些惊讶,他都不知道唐景策居然还有个在玉京的朋友。
“其实这次来玉京,只是来结之前的一些货款。”月如瑾解释道,“离得近活儿也简单,原本只安排我和两个师兄来就行,谁知师父突然说他朋友正好在玉京小住,索性也一起来了。”
裴怜尘又问他:“你可知道是谁?”
月如瑾想了想,说:“是千越州易家的三公子,叫易羽伦。”
易羽伦,有点耳熟。裴怜尘端着茶细细回想,刚咂了一口,忽然想起了游春会那天晚上,在红娘树下看见的人,一道惊雷在裴怜尘脑子里炸开,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天那人那句话:“······不必担心,我只求露水姻缘······”
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裴怜尘蹭地一下站起来,问:“在哪?”
月如瑾和丁素都被他吓了一跳,月如瑾讪讪地说,“我怎么知道,师父去他家里了。”
“家里?什么时候去的!”
“昨、昨天,刚到就去了。”月如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紧张什么?师父只是去他朋友家里,又不是要去什么龙潭虎穴。”
“他······”裴怜尘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尴尬地坐了下来,问,“他有没有说过,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那个朋友看起来如何?”
“没说,应该认识很多年了。”月如瑾挠挠头,“我们一到玉京的会馆,他朋友就来接他了,看起来他俩都挺高兴的。他还给师父带了个糖葫芦,我的天呢,我才知道原来师父还喜欢吃这个。”
以唐景策的身手和性子,裴怜尘倒不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也不打算去干涉他什么,只是仍旧十分意外,唐景策居然会认识易家的人,还是这样亲近的朋友。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裴怜尘还是忍不住追根问底。
“师父说我们办完了事就先回去,等持盈师叔和钤哥定好下一笔生意去哪再喊他。”
“钤哥?”裴怜尘眼睛一眯,“郑钤?你跟他何时这样熟悉了。”
月如瑾不好意思地说:“他出钱出力帮我娘治病,不喊一声哥我心里都过不去。何况他也给我道过歉了,当时病急乱投医,他也是真挺可怜的。”
这小子倒是真不记仇,裴怜尘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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