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萱入神都那日,夜雪初霁,晴光洒入积雪,天地清白通透。
林景姿早领着全家人在府门候她,王若芙到得早,辰时才过就与王若蕴一道帮林景姿操持宴席。陆府立于城北,离绿波巷不近,王若兰姗姗来迟时,王若萱的车马已经到了巷口,能远远看见了。
“侄女来迟,婶母莫怪。”王若兰朝林景姿一福身。
林景姿不可能真怪罪她,只平声道:“一家人不用拘礼。”
王若兰独身一人来,身边连个侍女也没跟着,她垂首对林景姿道:“质明今日还有公务,今日来不了了,侄女替他告罪一声。”
自王若兰出嫁陆府后,只逢年节才回来一趟,陆晦来得更少。王岑不大在意这个,对女儿面上也是淡淡的,倒是李娘子温温和和地看着亲女儿,柔声道:“你们青年人忙点是好事,来不来都一样的。”
王若芙和林世镜在林景姿身后躲清闲,前头的话一句没听见。等到王若兰慢悠悠走到身边,王若芙才回过神来,唤了一声:“二姐姐,许久不见了。”
林世镜也是恭恭敬敬道了声:“姨姐。”
若兰神色分外平静,“林大人客气了。”
王若芙余光瞟了王若兰一眼,她瘦得锋利,脖颈扬起来,从来淡漠的神色如今更显得神秘莫测。许久未见,她身上倒真像是蒙了一层雾,越发寂寥了。
雪地里几道深深的车辙,随着车驾越来越近,卢夫人几乎半个身子要探出门外,手绢都握紧了,眼里蓄了滚烫的两行泪,不停喃喃:“五年了!可算是盼着她回来了!”
王巍在一旁安慰她,“快擦擦眼泪,一会儿阿萱下来见了你哭,她也要哭了!”
马车帘子掀开的一刹,王若芙也不禁向前半步。她与王若兰好歹一年能见上一面,但王若萱嫁得太远,这么些年来,也不过甘露元年年节里见过一面。
过了这么久,王若萱模样一如从前,温润的眉眼,娴静的姿态,一举一动都仍是那个最最和善的长姐。身边跟着个姿态高挺的青年,应就是她的夫君,弘农杨氏长房次子,如今调任金吾卫的杨渲。
她才下马车就被卢夫人紧紧握住了双手,卢夫人早已忍不住,满面泪痕,“阿萱……我的好女儿……阿娘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王若萱也忍着泪,安抚地对卢夫人笑了一下,“阿娘一见我就哭,往后都在神都,三天两头见面,可不是要把阿娘的泪都哭干了?”
杨渲也道:“是,我们置办的宅子就隔了三条街,之后阿萱常常回来,岳丈岳母也方便过来,不过两步路的事。”
卢夫人听了这话又哭又笑,“是!是!以后就常见面了!”
王巍上前,拍了拍杨渲肩膀:“展宜,上回见面还是你随父母入神都来提亲。当时你才登科,转眼都擢升入金吾卫了,当真前途无量啊!”
杨渲姿态很谦逊,“岳丈谬赞。”
王若萱哄好亲娘,又与杨渲一道上前来对林景姿执晚辈礼,“侄女若萱远嫁在外,承蒙婶母照拂,年年遣人来兖州送些贴补。若萱无以为报,今日归家,但请婶母受侄女大礼——”
宝瑛眼疾手快,在王若萱拜下之前扶住她手臂。林景姿便道:“本是我分内之事,阿萱何必言谢?”
拜完长辈后,乌泱泱一群人往正厅里走,宴席恰好备了齐全,众人按序落座。
王崇受太子召见不在府中,主位便留给林景姿,王巍、王岑夫妇四人依次坐在林景姿左右。
王若芙一侧坐了林世镜,另一侧是若蔷。
若蔷往左看看坐得格外有分寸,距离得宜的杨渲王若萱夫妇,往右又看看孤身一人的王若兰,然后悄悄猫过来,附在王若芙耳畔道:“三姐姐,我还是觉得你和表兄最好,你们俩一点儿都不客套。”
林世镜听见了,“你这夸我还是损我呢?”
王若芙一笑,对若蔷道:“我们俩要是对你客套,你还受得了吗?”
若蔷在心里想了想那个画面,林世镜与王若芙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着她这个妹妹一句又一句“多谢”“抱歉”,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不禁抖了抖,“算了,咱们仨还是继续没规没矩下去吧!”
宴散后,天上又稀疏飘下几粒雪片子来。王若芙与林世镜回到“三径风来”时,已然是凛凛朔风。
林世镜半抱着她,将她笼在披风之下,匆匆步入屋内,门一关,寒气与风声都被隔在外头,里间是淡淡的梅香,与鎏金香炉里冒出的缕缕白烟。
“这场风得刮多久啊?”兰苕两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窗台上,整个人弯成虾米,眼巴巴看着外头。
碧山往外一瞧,树都给刮弯了,风声一阵一阵呼啸而过,叹了口气,“瞧着今晚是不会停了,你就歇了出去玩的心思吧。”
兰苕气得翻个身,“老天爷求求你了,风停雪停,我想出去玩!”
一声声抱怨,早传到王若芙耳朵里,她把手里书卷一搁,支使林世镜取了剪子和红纸来。
“兰苕,过来帮忙剪些窗花。”王若芙道,“你家姑娘做不了这些精细手艺。”
兰苕是快闲出病了,剪窗花这等活计也让她玩得趣味横生。先照着花瓶里的三角梅剪了朵梅花,又手指和剪子一起翻飞,动作眼花缭乱,一下扔过来一朵精致的重瓣芙蓉。
林世镜都忍不住有些手痒,又取了把剪子跟兰苕取经。
兰苕这一手绝活王若芙是学不会,林世镜叫她来一起,还被碧山拦下:“我们家芙姑娘连女红都够呛,实在与这些手艺无缘的。”
王若芙往美人榻上一靠,再懒倦也没有了,“我只等着坐享其成,劳烦三位了。”
林世镜递了颗剥好的青橘给她,“享福命啊,芙妹。”
“多亏去岁除夕的那枚铜钱。”王若芙笑道,“瞧瞧,福气这不就来了?”
林世镜刚开始还不大会,剪坏了几张纸。王若芙被林景姿严苛要求了十多年,还是颇为理解适时鼓励的重要性,于是挑起那张剪废的窗花,左右看看道:“虽说锦鲤是没剪出来,但勉强还是有个鱼形,拿去给阿蔷屋里贴上,她肯定不嫌弃这个。”
兰苕拍掌大笑,“是!是!五姑娘就好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林世镜无奈,“你们就合起伙来消遣我吧。”
“难得找到一件你做不来的事,笑笑怎么了?”王若芙顶着一张漂亮到刻薄的脸,她经了这几年,温水一样的脾性都只对着外人,一旦回到家里关上门,简直骄横到极点。
碧山好脾气,打圆场道:“姑娘看看,我剪得也都不大好看呢。”
王若芙已经被惯得不吃这套,径自躺回去,姿态懒懒的,嘴巴却不饶人,“这可不行,我们状元家里,就是连剪窗花也要剪到头等好看。”
兰苕大闹:“芙姑娘倒是躺着说话不腰疼了?活儿留给我们仨做,您可劲儿躲清闲。”
这回打圆场的换成林世镜:“算了,她剪出来的你看了也心烦。”
此话一出,兰苕也没法气,拿起剪子,眼睛往王若芙那儿一瞟,瞟见个莹莹泛着冷光的物件儿,当即眼睛一亮,手上动了起来。
林世镜上手倒也快,才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剪出个像模像样的锦鲤。王若芙托在掌心上细看,“也不像锦鲤啊?”
“不是锦鲤,是青鱼。”林世镜慢条斯理道,“自由入海的青鱼。”
王若芙一听便知道他含沙射影呢。邓遗光是个嘴不严的,她在明光殿说的话写的文章,都被阁老转手拿去给林世镜看。
“青鱼”当时是她随口一说,倒是被这人记到如今,几年过去了还拿来逗她玩。
“哎我剪好了!”兰苕一手一枚窗花,举得高高的。
王若芙一看,左边是只尾羽长长的鸾凤,右边是只姿态端肃的麒麟。
兰苕得意洋洋地解释:“鸾凤呢,恃宠而骄扬着脖颈。麒麟就性情温和多了……”
王若芙扬手夺了过来,朱凤扬颈,赤色麒麟垂首低语,烛火映照下透出股别样的旖旎来。
她低头,看自己腰上那块麒麟玉,又瞟了林世镜一眼,这人眼光也恰好落在他腰间那块鸾玉上。
兰苕捂着嘴笑。王若芙屈指弹了下她额头,“就你心思多。”
碧山将那两张窗花接过去,好好地收起来。王若芙便道:“等到年节里贴窗花的时候,这两张给我并着贴,贴到一起去。”
她显然坦坦荡荡,没一点隐晦羞涩的心思。林世镜自然也从容,“就贴卧房纱窗上,那儿刚好空空落落的。”
书房里热热闹闹到傍晚,雪仍下得紧,风倒是渐渐停了。兰苕立马裹了件厚袄子跑出去,碧山紧跟着也出了门。
林世镜仔细帮王若芙系上狐裘的丝带,见她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兜帽遮住半张脸,才慢悠悠牵着她出门。
兰苕折了梅枝开始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王若芙笑了一下,“长这么大了还爱玩这个。”
说罢她心念一动,转头看林世镜:“你去把远山紫取来!”
神兵出鞘,一声清吟,大雪纷扬落在泛冷紫光辉的剑刃上。
林世镜反手将剑递给她,王若芙退后半步,“我又不会。”
她本意是想看林世镜舞剑。
想看看他掌心的茧如何来,想窥见一缕他射落双雁时的风姿。
想看那双总是执笔的手,挥剑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林世镜却让她摊开掌心,将远山紫妥妥帖帖地交给了她。而后包裹着她的手掌,直直向前挥出一剑——
第一剑稳如万钧,第二势斜劈向下,弯起个极为灵巧的弧度,薄刃盛来一寸雪。又一剑势如破竹,挟着王若芙几乎飞身向前,躯壳化作剑锋,劈开风雪三千。
她在漫天大雪里回身看林世镜。
他神色自若,姿态风雅,凶刃在手,眉间却是宽容六道的慈悲。
芙妹:bhys 为美色所惑了
镜哥又靠脸攻略妹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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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降尔遐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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