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羿耳旁，惨叫声迭起。
透明的大型培养皿内一片鲜红，清晰的手掌与人体的轮廓由光影勾勒。
在某些培养皿内，能依稀看见鳍、翅膀和藤蔓。
这些培养皿肮脏而陈旧，是早已遗弃的废物，却是禁锢一条条生命的枷锁。
“咚、咚、咚……”
随着细微的电流声，拍击声越发急促。
其中一个鸟类改造人遭受到的折磨最为残酷，曾经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求得的清水，如今却漫过了他的头顶。
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培养皿中挣扎，他叫不出声，一双黑色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他身前培养皿外的二人。
“父亲，我求你，放过他吧……”
容羿跪在地上，抱着风阳的大腿一遍遍祈求。风阳蹲下身，把他抱起，让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鸟类改造人渐渐放弃挣扎，漂浮在培养皿顶部。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你没有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他在偿还你犯下的错。”
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容羿感觉自己在无边海水中沉沦。
“你和他不一样，你是爸爸的宝贝，爸爸不会惩罚你。但是他把你带坏了，他本来就是废物，却还不知好歹带着你玩物丧志，所以……”
容羿记不清自己是在哭还是在做什么，总之后来被风阳摔到了地上，他往日只能隔着培养皿触碰的伙伴也被摔在他身上。
伙伴的羽毛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柔软，但是身上好冰啊，像冰块一样。
风阳让人把鸟类改造人带走，容羿抱着不放。
下一刻，电流贯穿容羿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他能感受到一种名为失去的感觉。
是伙伴的生命，是自己作为人类的最后一部分感知。
“03，你是爸爸的骄傲，你要争气。”
从那以后，容羿便成为了风阳最满意的作品。
他突破了几乎所有风阳有史以来改造人的实验极限。
他躺在实验舱内，感受着模拟极端环境给他的压力。
压力在一层层加码，容羿无数次的感受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死亡边缘。
可是他不能犯错，他得让风阳“满意”。
否则他的母亲、他的同伴都会遭受到不知是什么样的惩罚。
偏头，鸟类改造人同伴的尸体已经被制成了标本，被高高挂起。
他至死都没能回到他的自由。
不能犯错，绝对不能犯错。
绝对不能牵连到其他人。
……
因为你，燕家办事处被勒令撤出煈市。
你猜燕榕还活着吗？
“啊！”
一声惨叫，病房内仪器被摔了一片，药水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看护的医生蹦了起来，大叫：“怎么又抽了？！快按住他、快按住他！”
“是真的假的？”
杨田作为总部代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过来查看情况。
医生听到他的嘟囔，猛地回头指着显示器怒道：“你来装一个？你给我装出这个电信号来我现在就给你磕三个响头！”
杨田讪讪地摆手，医生冲上去帮着护士按人，给打针的护士创造机会。
一管营养神经，一管安定。
两针下去，容羿逐渐恢复平静。
然而他仍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看起来狼狈不堪。
“按照规定，我已经通知家属了。”潼省太空防卫军军事监狱的典狱长童玥说。
她说这话时扫了一眼杨田，意思很明显。
告知与警告。
我按流程办事，你杨田可以拿着消息回去交差了。也别想再动什么歪心思，我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但人在我手里出事、你们让我不好过，你们始作俑者就是我眼里的敌人。
“他哪来的家属？我记得没有家属的话应该是原地监狱内治疗吧？”杨田反问。
“你主子什么意思你是没收到是吗？行，杨司务你既然这么说，这里有监控，我把你的话放出去给大伙儿听听，怎么样？”安乐皮笑肉不笑道。
收到消息赶过来的不仅有杨田，还有与之相关的包括容羿目前的领导李云、王宇、审讯者在内的一干人等。
安乐他们原本就打算用保外就医的方法把容羿带回北联院去，没想到容羿现下真生病了，而且病得这么严重，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田看向她：“请问你是……？”
“联邦科学院北城分院海洋部研究员，我叫安乐，”安乐抱臂，微微抬头看着杨田，不屑道，“杨司务，总部那边借我们的探测仪打算什么时候还？上次我们报上去的项目为什么一直不给我们审批？我听说总部海洋部也要进行海洋憩室探查，怎么，你们是打算剽窃我们北联院的成果吗？”
“你简直是……”杨田正要反驳。
“要吵架就滚出去！”医生朝着门口怒吼，走过来一脚踹上了病房的门。
杨田碰了一鼻子灰，表情愤怒。然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对安乐道：“我先回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北联院应该尽快和容羿割席，小心惹了一身腥。”
杨田正要离开，走廊拐角忽然传来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
安乐本能的感受到了一股杀气，猛地转身。身边的典狱长和一干人等同样察觉到不对，朝走廊那头看去。
浅蓝而充血的眸子的主人大踏步的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早已没了往日的温和，英俊眉眼中肃杀之气尽显，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视线在身穿制服的审讯者身上停留良久，最终定格在杨田身上。
“你就是杨田？”
杨田喉咙滚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严肃而不可侵犯，然而实际上他却已经发不出声。
“嘭！”
在场众人都缩了缩脖子，他们第一次听见拳头和肉能发出这样响亮的撞击声，也是第一次看见人类在蓝星上就这样飞了起来，狠狠地撞在墙上。
“啊！你这、你这……”杨田的秘书不知所措，不知道现在是该指责燕明，还是去吧杨田扶起来。
燕明没理他，冷脸朝着拳头吹了口气，拍掉不存在的灰尘，推开门走进病房。
“王宇，好久不见。”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众人这才注意到跟着要命而来的刘然之和燕代玖。
“老同学，好久不见。”王宇和刘然之礼节性的拥抱。
刘然之又和安乐打了招呼，随即对王宇说：“老同学，我这里有点好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看。”
.
燕明没见过这样的容羿，虚弱、苍白、憔悴。
亮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病房，然而容羿这里却是晦暗的，像是一个黑洞。
燕明看他蜷缩在病床上的姿态，好像能看见他的生命在流逝。
燕明一手握住容羿冰冷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克制而轻柔的摸了摸容羿的脸颊。
容羿嘴唇轻轻颤动。
“榕……榕……”
燕明凝眉，侧耳倾听，不禁复述：“榕榕？”
“容羿昏迷后一直在念叨这个，榕榕，不知道什么意思。”医生说。
燕明心中有了猜测，走到医生，也就是昨晚给他打电话的人身旁，低声问：“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医生摇摇头，指着屏幕上信号波的一条说：“这个，证明容羿的精神现在是有问题的，”她又指向另一条，“这个，证明他现在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这个痛苦程度已经达到10级了，和烧伤痛相当。但是我们抽他的血培养，没有看到什么药物影响，也没有查出什么实质性病变。所以我怀疑是心因性的，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造成的应激反应。”
医生指了指燕明的拳头，刚刚他打杨田的动静医生听见了。
燕榕的境况确实不算好，并且容羿也确实容易焦虑。
能把容羿刺激成这个样子，燕明怀疑杨田是说“燕榕死了”之类的话。
尤其还得加一个前提：燕榕是“被你”害死的。
但是按照燕家手里的最新消息，燕榕应该还是活着的才对，只是被严格软禁起来了。
难不成杨田手上真的有燕榕的消息？
燕明猛地站起来，对医生道：“帮我看顾一下容羿，谢了。”
医生摆摆手：“不客气。”
.
容羿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盖在他眼睛上的手，随后是消毒水的气味。
“榕榕没事，她还活着。”
温柔如阳光般的声音让容羿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握住盖在眼睛上的手，随即猛地往后缩去。
“别动！”医生大叫。
燕明猛地站起来，托住容羿的后背没让他撞到护栏上。
“没事的，小羿，燕榕她没事，杨田他骗你的！”
听完燕明的话，容羿却并没有觉得宽慰。
他坐了起来，看着燕明，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昏暗和痛苦。
“不，是我搞砸了，”容羿微微摇头，声音很轻，“抱歉，燕明，是我搞砸了一切……”
医生见状，赶紧带人出去了，把病房留给二人。
“没有，小羿，你什么都没有搞砸，你看看我好不好？”燕明抓住容羿的手，却发现容羿比自己劲还大，根本抓不住。
容羿缩在角落里，用手蒙着头：“燕明，与我割席吧。你们不能有我这样一个充满污点的家族成员，继续跟我牵扯在一起只会害了你们。我所做的一切就让我自己承担吧……”
“你没有污点，你清清白白，”燕明见容羿越来越往后缩，有点怕他把栏杆撞断摔下去，索性撑住这边的栏杆翻了过去，从后背紧紧地把容羿搂紧怀里，“有污点的是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怕，我们一起解决问题，好不好？”
容羿摇头，回头，死水一般的眼睛看向燕明，燕明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脏宛如被一只大手狠紧紧攥住。
“燕明，不论什么原因，不论我是否清白。是我给家里带来了灾厄，是我让家里蒙羞，是我让原本还看得过去的局面变得一团糟。是我的问题，是我错了，燕明。”
“是我错了。”容羿痛苦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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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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