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当太阳开始拥抱这座四面环海的小岛时,奥利弗钻入了海底。
此时天色雾蒙蒙的,带着点熹微的晨光,统治天穹近一夜的灰蓝与露头的绯红打了个照面,整片海域尚处于将醒未醒的平和中,困倦依旧是生物们的主色调。
奥利弗作为一只白绒绒的大海獭,生来便是会捕鱼的好手。
不过,起初时间的积累并不会为他增添任何捕捞技巧。
相比于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鱼虾之间,他更喜欢猛地钻进海底,仗着自身庞大的身躯,打散那一群迎面游来的小石头鱼,或是把待在海床深处的那一群群小螃蟹的壳,个个拔得一干二净。
不过那时他尚年幼,众多兄弟姐妹们的兜底给了他肆意游玩的大把时光。
直到那次旧神清洗之战,因追赶鲸鱼而奔涌千里的他逃过一劫。
回来的时候,只见那一幢幢海獭钟爱的石头圆顶房上泼满了鲜血。
讽刺的是,他的神位,名为[和平]。
不过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他得快点捕上今天所需的食物。不然待会,克洛里斯这家伙准会在海边高歌了。
弗利奥的体型很大,但格外灵活,就连人鱼来了都会燃起与他比试一番的决心。
他穿梭在洋流中——
真奇怪,这座孤僻的小岛远离尘世,甚至可以说属于另一个空间,海之下却有着丰富的生态系统,连洋流和飓风都会时不时来此光顾,顺便将小鱼虾们吻得头昏脑涨,溺在岸边。
奥利弗拍拍尾巴,嘴里兜着一大摞海胆和螃蟹,满载而归。
好吧,海胆是有点扎嘴,不过很快,他跃出水面,将它们悉数吐在岸边。
随即化身成一位宽肩窄腰的男性——头发与睫羽如雪一样纯白无瑕,长发垂至后腰,肌肤则是古铜色的,上身**,淌着海水的潮气,左侧乳首却打了个银色的环。
他走动时,银环便随之轻微摇晃,颈上的水珠从环身一路流至被白色皮毛包裹着的小腹下方。
此时,晨光大亮,月亮瞬间消失得毫无踪迹。如果他还在神殿时,应该能听见月亮疲惫的叹息。
不过也是,谁喜欢、谁又能接受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止地工作?
一旦缺岗,还会被云层底下的人类窃窃私语,那些嘴巴们保证吐露出令神心碎的话语。
他熟稔地撬开一个海胆,瞧瞧看,里面的黄接近深色,这个海胆熟透了。
可惜奥利弗没有分享的对象,哪怕克洛里斯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因为对方要进行每日的例行歌唱了。
只见克洛里斯一头波浪般的深蓝长发,散在身侧,上半人身,从腰腹处蔓延出一条极亮的同色系鱼尾。
就连太阳也知人鱼是上天的宠儿,从云层破开一道光束,直直打在他身上,深蓝的鱼尾瞬间泛起粼粼的光,折射出耀目的光。
他闭着眼睛,卷翘的长睫轻微颤动,轻启唇畔。
霎时间,波涛为之汹涌,天地为之变色。所有经过此处的不幸海洋生物纷纷跳出水面,一副出气多而进气少的萎靡模样。
和拥有雕塑般脸庞相反的,是克洛里斯可怖的歌声。明明是对于唱歌无师自通的人鱼,唱歌时却千年如一日的鬼哭狼嚎。
比之更令神胆寒的是,他每天都会坚持练习歌唱。
也许他更适合去当月亮呢。奥利弗抖了抖耳边的绒毛,淡淡地想。
“……我想我今天应该早些起床的。”
即便忍受了克洛里斯的歌声数百年,他还是没能习惯。
自带一种常听常新的魅力,何尝不是克洛里斯神力的一种体现?
鲜嫩的海胆黄在歌声影响下,没了可供细细享受的滋味,他看了看身侧的食物,眉头蹙成一团,还是咬着牙继续吃。
毕竟作为一个海獭,哪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呢!
将绒毛尽可能塞进耳朵里,奥利弗迎着海风,很快将海胆吃下进肚。
海胆只是开胃前菜,那一堆早已被他击晕昏死的螃蟹才是正餐。
他拆开蟹腿,吃得正是尽兴时,却见远处忽然有一个黑点。
“难道我已到了生出幻觉的年纪?”
奥利弗揉揉眼睛,他才一千来岁,换以前旧神统治那会,还是个刚学会司掌权能的新神,莫非是自从登岛后,神力的流失让他不再青春?
这是全然不可能的,他拒绝承认这一点。
可黑点越来越大,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迫近,直到被奥利弗真切地看清楚了。
一具身体朝上仰躺,四肢舒展,正随着海浪一颠一颠的,而海浪拍打的方向,正是奥利弗所处的岸边!
这是……什么生物?
奥利弗在脑海中搜刮了半天,恍惚许久,才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人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头看克洛里斯,对方也停止了歌唱,脸上尽是愕然的神情。
于是,这两位旧日的神明,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同起了身,接着并肩站在海岸线上。
奥利弗喃喃道:“人类?怎么会有人类?”
“不是神明、不是恶魔,绝对是人类无疑了”,克洛里斯摇摇头,顿了顿,“难道,是我的歌声将他召唤出来了吗?”
“不,不对,我的神力中并不包括召唤。”他立马否认了自己的这一猜测。
克洛里斯的神位,名为[预言],和召唤简直毫不沾边。
说话间,海浪如同献宝一般,将这具身体送给了这两位旧神——还特地往前捎了捎,生怕他俩看不见。
随即潮水退去,那名人类,在奥利弗眼里看来,是小巧的。
说小巧的脸,可能还有些夸大了,脸上几乎没什么肉,唇也毫无血色,衣服**地贴在身上,这个人类很眼熟——他想起来了,和不会用神力快速烘干自己的、刚出生的小小水獭一样。
但人类要比水獭光滑许多。
眼下他犯了难,克洛里斯不外如是,还不忘顾影自怜一把:“人类,啊,当然不如我那被美神所眷顾的脸与身体。可是,可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
“发生什么了?”刚绕海岛跑完几圈的雷克斯还保留着狮子的原型,他有着深棕色的鬃毛,体型流利又健壮。不过,如果谁提一句“可以顺利地向母狮子求偶”,一定会被他那四只巨大的狮掌按压在地。
他曾因喜欢新天神之子而被受了千年的牢狱之灾。
“人类。是人类。”奥利弗呆呆地说道,他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
天啊!他只是一只毛绒绒、胖乎乎的大海獭,只想在这座小岛上过着日出而食、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可不想再在自己的放逐生涯中碰见任何的波澜。
雷克斯却不这么想,他的鼻头还喷洒着粗气,大掌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这个脆弱的人类,眼神里充满了兴味:“这是新神的把戏?”
人类身上很快泛起了一道惹眼的红痕。
“新神?”克洛里斯摇摇头,“自清洗之战后,我们几个旧神自我放逐到这座岛上百余年,此时新神怕是刚学会如何司掌权能,怎么会有精力对付我们几个老骨头呢?”
“是啊,再说,我们几个也不会影响新神的统治嘛。”奥利弗点点头,同意人鱼的说法。
“不影响?”雷克斯喷了口粗气出来,“恐怕只有你们两个这么想吧,哈维大概是——”
话音未落,一道深沉又古老的声音响起。
“吾如何?”
雷克斯被自己的唾液呛了一口,不自在地咳了咳:“不如何。”
背地里说说他神倒也无所谓,被正主逮到实在尴尬,虽说神与神之间本身也不是全然融洽的关系。
“人类?”哈维从海中浮起,显然对这个昏睡中的人类起了兴趣,他上半人身,底下的八根腕足缓缓蠕动,其中一根粗大的腕足卷起人类,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腕足将人类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现在这个脆弱的身体上除了红痕以外,又多了黏糊糊的液体。
“他非新神一派。”
哈维神位,名为[未知],未知即已知,他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自从退位后,他的神力减退不少,腕足并没有探测到这名人类的太多信息。
仅是知道他的来源绝非天空之上的新神一派。
“哈?那他是怎么冒出来的?”雷克斯追问道,海獭和人鱼也在等待哈维的回答,他们习惯性地依赖哈维的解答。
不怪他们困惑不解,这座岛——可以说处于时间与空间的另一个维度,不会对任何其他空间产生干扰。正因如此,新神才对他们几个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早就赶尽杀绝了。
“无从得知。”
哈维没了兴趣,自从自我放逐后,他习惯沉睡于海底,鱼虾们也不会不识趣地跑来打扰,而人类在他眼中,与鱼虾并无区别——神与众生是永远无法被跨越的维度。
可腕足还没来得及将人抛下,那个白得发光的人类眼睫颤动,下一秒,便和自己对上了眼。
接着,人类咳了咳,身躯一阵剧烈颤抖后,呕出了一大口海水。
“……”
比起谴责对方无礼的行为,首先填充哈维内心的是震惊。
试想,有一天,一条小鱼经过你的头顶,它不仅不胆怯地隐匿自己的身体,反而在你头顶啐了一口——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冒犯了。
他将人类赶紧抛回岸边——后者被奥利弗稳稳接住,自身沉入海底,腕足疯狂搅动海水,总算是把污渍清洗一净。
人类,这是一种弱小的生物。
哈维闭了闭眼,现在,人类在他心目中又添了个词,名为“可怕”。
他强制让自己陷入沉睡,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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