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圆顶房里的海獭、尖顶房里的人鱼以及方顶房里的狮子,不出一刻钟便察觉到一丝后悔攀上自己的心头,蚕食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面皮。
“我是一只海獭,天生靠海吃饭的,怎么能躲回家吃这残羹冷炙呢?”奥利弗拨弄着几只开始口吐白沫的螃蟹,胃口全失。
“我是族中出落得最盘靓条顺的人鱼,修长的身形兼具着柔美的体态和精悍的力量,连丰腴之女神都会为之倾倒,我怎会因人类的话而动摇心神?”克洛里斯用手卷起几缕深蓝的发,轻颤的睫缝下漏出一抹忧愁的目光。
“我是一头狮子,力量至上,强者为尊,更何况我在新神史上已查无此神了。过往一笔勾销,如今的我想做什么做什么。”雷克斯伸出狮掌,使出九成的劲磨了磨房子里的承重柱,粗粝的石柱表面让爪子变得更加锐利。
雷克斯打了个响鼻,发誓下次再见到人类时,会降下他[渎神]后应得的神罚。饮其血,啖其肉太干脆——他要先将人类高高抛到空中,玩弄许久,再杀之泄愤。
话虽如此,早晨的这出闹剧还是给三神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可能和他们百余年没和他人接触有关——
龟缩在这座孤岛上,哪怕再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也会变得迟钝不已,接着很快失去言语的控制力,没于寂寂,再见到外来者时神情中只能淌出呆滞与木然。
正午的时候,海獭闭上了眼睛,他想自己脂肪肥厚,少吃两顿也无大碍,祈求再次睁眼时不再看到这个奇怪的人类。
人鱼闭上了眼睛,他想自己忧思过度,才导致自己的种族天赋一时失灵,期望自己能快快赶到明日清晨,他要起个大早,再去礁石上开嗓。
狮子也闭上了眼睛,他困了——狮子是猫科动物,这点毋庸置疑,而猫科动物的一大特性是睡得多,连神也无法违背。
三神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像是彼此约定好了一般,默契地各自睡了过去。
直至某处传来一道“轰隆”声,声音之大登时毫不讲理地将他们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奥利弗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提起来的心意外放了下来——这是清晨到来前的雾霭,预示着时间已转动到第二天,想必那个人类应该不在沙滩上。
此时虽比平日的起床时间早上不少,但正适合他下海捕鱼,以抚慰昨日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化身成人,刚打开石门,像往常一样先踏出右脚。
哎呦!好疼!
奥利弗定睛一看,扎他脚的罪魁祸首竟是一枚内里空空,外表布满棘刺的海胆壳?可他的家门口怎么会出现海胆壳!
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毛线,耳边的绒毛也不安地晃了晃。
如果雷克斯在这,准会生出想去抓挠的冲动,但此刻,他一声“哎呦!”拉回了奥利弗的思绪。
“奥利弗!快帮我把这些石块挪走!”雷克斯喊道。
“什么石块?什么挪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奥利弗朝远处看去,只见昔日的方顶房被一片废墟取代,他大吃一惊,赶忙跑过去,把压在雷克斯身上的石块移得七七八八。
“雷克斯,你家怎么倒了?”原来刚刚那声巨响是房子忽然坍塌发出来的,奥利弗关切地问道,心在往下坠——奇怪的外来者、脚踩异物、以及雷克斯的家塌了,这些扰乱他平静退休生活的异象缘何而来?
雷克斯耷拉着耳朵,引以为傲的鬓毛乱成一团,混合着呛人的粉尘:“咳咳,咳……”
他的眼神往远处飘去,脸上羞红一片,要不是毛毛覆盖了他的脸,保证被奥利弗看了个全!狮嘴嗫嚅许久,在奥利弗紧张的目光下,道出了原因:“我每天都在用石柱磨爪子,久而久之……”
“它变得越来越薄是不是?”奥利弗想起来了,当初他们开辟小岛,着手搭建自己家的时候,雷克斯很潇洒地甩甩狮尾,说自己家只需要一根承重柱就好了,然而这位在战斗中大放光彩的威风战士,在建筑这个陌生领域狠狠摔了个跟斗。
雷克斯碰了一鼻子灰,他抑制不住自己打喷嚏的**,强忍着说:“这事你可千万别跟那几个家伙说。”
“哪几个家伙?”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刚醒时的沙哑。
雷克斯如芒在背,他以一种几不可见的速度缓缓扭过头去,只见艾德里安家的门大敞着,而其主人正抱臂靠在门边。
这扇大门,连通的与其说是男人的家,更像是吸血鬼的木板棺材、木乃伊的存放基地和魔鬼的培养皿——以上评价分别来源于海獭、人鱼和狮子。
男人的眉宇深邃,卷曲眼睫之下是深灰与黑色交融的瞳孔,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现在透着些微的疑惑,薄薄的唇瓣绷成一条竖线,整个人仿佛刚从冰窖里折返,散发着滚滚冷气。
雷克斯干笑几声,心中也生出奇怪,怎么每当他在背后说人小话时,总能被正主抓个正着。
克洛里斯道:“如你所见,雷克斯这家伙磨光了承重柱,三更半夜房子塌了。”他也被吵醒了,但选择了作壁上观——他绝不会任由自己白皙娇嫩的手触碰尘土。
“嗯”,艾德里安听完微微颔首,但唇的弧度往下沉了少许,喉咙微滚,吐出两个字,“聒噪。”
旋即将大门“啪”地关上。
雷克斯的耳朵往下撇,尾巴也绷得很直,活像只刚出生的奶猫。他是力量与权势的化身不假,但碰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只能乖乖伏低做小——任谁看到对方的黑白羽翼上曾串烧烤似的一连串了十来个新神的尸身,都会油然生出长久的敬畏。
米迦勒曾是神位为[公正]的天使长,洁白的钢铁双翼是他所向披靡的利器,只是不知为何,他一朝沦为堕天使,连杀数十个新神,把本就血腥的旧神清洗之战搅了个天翻地覆,成为所有新神的眼中钉。
不过那都是过眼烟云,随后他成功脱身并更换了名字,自愿以“艾德里安”的堕天使身份,申请加入由奥利弗牵头组织的旧神们的退休生活——他的行事作风令神摸不着头脑,颇有种随心所欲的意味,奥利弗当然不愿招惹这尊大佛,好脾气地让他也跟来了这座小岛。
“雷克斯,把你可怜的猫耳朵立起来。”克洛里斯道。
“克洛里斯”,这只小奶猫终于变回了威风凛凛的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我是敬重他不错,但不代表我会怕你。”
“哦?是吗?记得把这弄干净点。”克洛里斯凉凉瞥了眼格外狼狈的雷克斯,无视对方“呜呜”的警告,他嗤笑一声,朝海边走去,闪着银光的脚环叮铃作响。
奥利弗为眼前的混乱默哀几秒,本着友好原则,轻轻道:“加油……我得去吃饭了。”
或许是惦记着把布满灰尘的手足洗干净,他离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着人鱼令所有生物闻之色变的歌声,他走到海边,开始搓洗自己的双手。
“蓝蓝的天,清清的海~白白的海獭在玩耍~”奥利弗哼着小时候常听的童谣,顺道抬起脚看看,没有伤口,很好,怎么说都是一个神,海胆刺可扎不进他的皮肤呢!
平静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轨,奥利弗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变成海獭下海时,只见那远处澄澈清透的海水里,有一个黑点正朝岸边迫近。
天啊,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奥利弗心下一紧,急急道:“克洛里斯!”
人鱼坐在礁石上,视野更加开阔,他早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黑点了——黑点正好在他远眺的视野范围边缘,忽地翻涌上来,底下的海浪宛如一张调皮的魔毯,将人类直直朝岸边运过来。
他停下了歌唱,又一次和奥利弗走至岸边,神色中满是探究和警惕。
“这不对劲。”
克洛里斯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紧,下一瞬,他召出星盘,其上浮现出繁复华丽的阵纹,纤细的手指轻拨几处,星盘霎时闪烁出各色交织的光芒,与此同时,他的额间睁开了第三只眼。
虽然他的[预言]无法通晓过去,但可以预测这个人类是否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光芒越发耀眼,几乎将克洛里斯一整个吞没进去了,然而不过一秒,便熄灭了个彻底。
越是关键的时刻,怎么越是出现如此戏剧化的情节!作为看客的奥利弗指着已经漂到了他们脚下的人类,一时失语。
“我的权能……失效了。”克洛里斯身形晃了晃,跌坐在地,他不敢相信,先是种族天赋对人类丝毫不起作用,再然后是他的权能,这不应该,他仓皇地抬起头,眼角的泪水化作颗颗莹白的珍珠,“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的神力还在啊!”
人鱼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难道这份容颜,也将在未来后的不久失效吗!他绝对想象不出自己连与生俱来、仿佛将陪伴自己直至湮灭的“事物”都有了保质期,不禁更加恐慌。
“冷静,克洛里斯!连哈维的[未知]在他身上都无法施展开来呢!”
“人类都还没睁眼,千万别自乱阵脚!”
他冲过去晃了晃克洛里斯的肩,企图让对方留存理智,却被人鱼身上流光四溢的纱裙烫得收回了手。
“嘶,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先是脚被扎到,现在又是手被烫到,今天怎么这么流年不利!
“啊?这件织锦纱裙的颜色”,克洛里斯眨了眨眼,幽蓝的瞳孔中满是无辜,“是缝纫女神用岩熔晶的粉末帮忙染的呢!”
“岩熔晶?你是说那个生长在火山深处的晶体吗?”那个只要轻轻碰上去就能烤熟半边身子的石头吗?这对于一只有血有肉的海獭来说太过恐怖了,奥利弗立即后退几步。
“是啊”,这可就问对人了,克洛里斯将苦闷抛之脑后,一板一眼地跟奥利弗普及了各种珍贵的染色材料。
“虽然有些烫,但我作为人鱼,不怕任何极端温度,穿着正合适呢!”
他提着纱裙转了一圈——裙摆轻盈飘逸,裙身则闪烁出岩熔晶深红的光泽,克洛里斯对此赞不绝口:“真好看!”
奥利弗越瞧越感觉自己的皮毛也跟着被烘熟了,心想这个世界怎么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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