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晚上七点，外面天已经黑透，只有单薄的月光撑起整片深蓝的天，屋内更是一片漆黑。
林洛一边脱鞋一边伸手摸索门口灯的开关。
灯一亮，他抬眸就看见了对面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坐得悠闲的周挽。
林洛一愣，“你在屋里？怎么不开灯。”说着就去脱另一只鞋。
周挽的视线从光亮起的瞬间就没离开过林洛，默不作声痴痴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画圈。
“怎么不说话？”
林洛疑惑地走过去，随着他的靠近，周挽的视线逐渐上移，最后停在自己跟前时，他微微仰头望着林洛，“怎么回来这么晚。”
“有点儿事。”林洛在一旁坐下，闭眼揉了揉眉心说。
“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起早干活儿。”
等他再睁眼时，发现周挽纹丝未动，也没有要起身的架势，“怎么了？”
“为什么我总是你第一个撇下的人。”周挽说。
林洛蹙眉，“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跟魏安有年少的情谊，他做了坏事、甚至要害你，你看似生气，其实却在暗中保他。”
周挽低头自顾自数起了“一桩桩一件件”，“你跟顾宁有挚友亲朋上下级的情谊，所以他有什么事你也总冲在第一个。”
他苦笑一声，“甚至连毫无关系的万钰，你也充分发挥了你的‘侠义’精神。”
“那我呢？”周挽抬眼看向林洛，“是你先招的我，为什么我又成了你每次‘卸负’的第一选择。”
“你能不能讲点道——”林洛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天的疲惫所造成的本能不耐也跟着僵在了脸上，他看见周挽眼尾发红，竟含了些泪。
“不是，我……你哭了？”
林洛从桌上扯了张纸递给他，还没来得及招呼在他脸上，一滴滚烫的泪就堪看滑落，恰巧又砸在了林洛的手背上，灼热滚烫，烫得林洛心上一惊。
“你就那么烦我？”周挽没接纸，随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吗？”
“不烦……”林洛心虚道，声音都轻了几个度。
又小声嘀咕了一声，“不就两个小时来着……”
周挽冷笑一声，眼泪跟突然断开的珍珠链子一样，大颗大颗滑落，砸了下来，“你根本不懂——”我等了多少个两小时。
“诶！你别，别生气。”林洛拽住猛然起身的周挽，“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你先别哭了……”
忽然，周挽抬起了手，什么东西被推到了林洛身上，膈得他胸口不适。
“这是你之前落下的东西，现在估计也没用了，是丢了还是怎么着，随你处理。”说完，周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东西抵在林洛身上，他还没顺利接住周挽就撤了力，丝绒盒子顺势滑落到地上，一骨碌直滚到墙边，被墙狠狠撞了又回弹回来才肯止了动静。
林洛走过去将那盒子捡了起来，拿在手上凝眸看了看，不置可否，轻轻拂去了上面沾的灰，缓缓打开了盒子。
一个吊着皮卡丘的卡通钥匙扣出现在了视野里，林洛微愣。
时间很久了，皮卡丘身上的彩色颜料或是脱落或是褪色，上面积累着很多划痕，看着斑驳陈旧，却被人好好用精致的盒子好深藏着，就像对于谁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一样。
明明这串东西早就在几个月前被林洛亲自丢进了垃圾桶里。
钥匙扣很旧，是林洛小时候的东西。那时的几十块钱对于小孩儿来说简直是天价，为了买这东西，林洛存了很久的零花钱。
可能是第一次自己花“巨款”买的物件，他一直用到了现在，也没舍得丢。
直到几个月前彻底跟周挽闹掰，他把钥匙扣连同周挽家的钥匙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他将钥匙扣拎了起来，上面的多种金属物件随着动作“叮铃哐啷”响动了一阵，钥匙扣还是那个钥匙扣，连上面的钥匙也还是原定的那些。
其中也包括了周挽家的钥匙。
“你真不用去医院看看？万一有个内伤什么的，或者伤到了内脏……”林洛跟在周挽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因为周挽没有按照他刚才说的去医院，然后回家，林洛已经念叨了不下八遍。
周挽没应他，斜搭在没受伤那边肩膀上的包往下滑了一下，他往上拽了拽。
林洛有眼力见地拉过他的包，扛到了自己肩上，“我来吧。”
周挽停住了步子，看向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说：“我是不可能同意你的提议的，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林洛笑了笑，信口胡诌，“买卖不成还有情谊不是。”
“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会产生什么情谊，”周挽双手环在胸前，“刚才那样的也算不上‘出生入死‘。”
“要是你不多管闲事，那棍子本来可以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追着周挽跑这段时间，林洛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没脸没皮，他立即就从周挽的话里找到了接茬的漏洞。
“虽然够不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我还欠了你一棍子不是。”林洛指着周挽肩膀上的伤说，他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挺疼的吧。”
周挽冷哼一声，抬眸看了眼前面的屋子，朝那边扬了扬下巴，“我到了，你走吧。”
林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走出了街道，此刻正身处一片钉子户聚集，拆迁难度极大的城中村。
而周挽家就在其中。
周边不是正在搭建城市的工地，就是拆迁拆到一半的断壁残垣，或者已经建成、写字楼里大半夜都不熄灯的高楼大厦林立。
周挽熟练地摸黑借着月光，从门前堆满残砖碎瓦、钢筋水泥一片混沌的道上摸到自门前，开了灯，钥匙刚插进锁洞里，他转过了身，“你还不走？”
林洛愣怔点头，说：“我看着你进去。”
周挽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开门走进了屋。
屋内灯光从薄纱窗帘里透出来，整个房子透亮，林洛才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二楼阳台的门被打开了，“哗啦啦”的声响从上头传来。
“诶！”周挽喊了一声。
林洛茫然回头，周挽双手正支着围栏，整个人向前倾靠，身后是暖黄的灯光，将他整个人都裹得明亮了许多，平日的冷冰冰消散了不少。
“怎么了？”林洛问。
周挽沉默了一下，说：“你刚才说的还算不算数。”
林洛想了想，实在想不清自己之前哪句话有什么特别意义，正准备问，就听周挽说：“说来我家照顾我那句。”
“算的算的。”林洛心下一喜，连声应道。
以至于他后面那句低喃没听完，“我给过你机会了，现在，你已经没机会后悔了。”
“你说什么？”林洛问。
“没什么。”他抛了个东西下来，声音清脆，恰巧弹落在林洛脚边。
林洛捡起东西，“钥匙？”
“明天把你行李带来，我明早九点要去医院。”周挽说，“别迟到。”
他们隔着黑夜对视，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又被月光点亮，于是，寂静的夜里他们只能寻得彼此的轮廓。
林洛痴痴望着已经闭了门的暖光，将钥匙片捏在手心里，将冰冷的金属捏得滚烫，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
林洛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是熟悉又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缠着周挽只是想要让他答应自己组cp挣流量翻红，只是有利要图的话，那么此刻，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上周挽了。
当然，现在也是有利可图，图人。
兴许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人一见钟情了，又或是之后的相处？反正他现在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既开心又悲伤的情绪侵蚀了他的理智，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喜欢过一个人了，开心自己居然还有真心能心动呢，可为什么这次又是个男人。
摊开掌心，盯着那片钥匙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将钥匙卡进了自己的皮卡丘钥匙扣上，重新揣回了兜里。
林洛叹了口气，将失而复得的钥匙扣重新抓进手心，用力捏了捏。
他眸子里有团晦暗的光闪了闪，念叨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第二次。”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笑了一声，眉头却紧紧蹙着，笑得比哭难看。
周挽在门口拐角处停了下来，靠在墙上，墙恰巧能掩住他的身形，门没关，里面的灯光、动静都能清楚被他感知，包括林洛拿到钥匙后所说的话，他的所有动静。
他面无表情擦去了脸上的泪，眸色微沉，全然换了一副面孔，跟刚才弱小无助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可林洛不喜欢凌厉，又重一切回忆里的感情，那么他就只能换种方式“攻陷”他了。
拿一根针来扎人，其实疼的不只被扎的，拿针那个也疼。可他就是要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让林洛注意到他、让他躲都躲不过。
既然做不到让林洛眼里只有他，至少要让他眼里有他。
爱不会让人变得疯狂。
可若是本就疯的人，无意间窥见过了他一辈子都没机会感知、无法得到的爱时。
他就会化身成阴沟里窜出来的老鼠，四处乱窜破坏，只为窃取不属于他、又令他心痒痒的东西。
“比起你的爱，我更需要你离不开我，哪怕是将因为我而内心挣扎的痛苦转变成对我的恨……至少恨更长久，你永远也忘不掉。”
周挽低喃了一声，笑容不比林洛的强多少，“我说过你没有机会了。”
“因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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