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望凝神瞧着他的背影,见他轻轻抬手便挥退了殿内一众宫女太监,只留下了韩兆木与禄安。
殿内静了几息,也未听见有人开口,周如望不明所以地看向韩兆木,却见对方也将目光投射向自己。
“说吧,不必避着他。”萧时璋开口道。
“这……”韩兆木的目光游移,面上犹豫。
那两人语气异常,周如望顿时了然,合着方才与王顺那番交战不过是一场戏。
而韩伯父犹犹豫豫,大概也是信不过他。
正想着,就见萧时璋侧身对着他伸出了手。
周如望走过去,盯着他仰面摊开的手,又抬眼看向他双眼,察觉到那其中的不容置喙,只好慢吞吞地将手放到他掌心上。
【滴——任务继续,附加条件:十指紧扣】
韩兆木双目一眨不眨,眼睛惊疑地瞪大,直勾勾盯着两人交缠的手。
这已然让他瞠目结舌,下一秒便见陛下强势地打开原本紧握着的手,将修长的五指缓慢且不容拒绝地插入另一只手的指缝当中。
周如望挣了挣,那只手好似磐石紧压在自己手上难以撼动。
面前韩伯父诧异的目光游移在他身上,好似已然下了什么判决,周如望垂眸躲开了他的视线。
“如望,你……”
“韩卿公事繁忙,不妨说正事。”萧时璋将相握的手背到身后。
随着他的动作,周如望退后半步,大半身子隐在玄色锦袍的阴影下。
韩兆木这才定了定神,压下心中惊意,屈身拱手道:“陛下,臣前日接潆州密报,当地水陆通衢之处暗流汹涌、鱼龙混杂,恐怕不止贪污公粮那么简单。”
言罢,他从袖中掏出密折呈上,道:“臣派往潆州数人,而回京却仅十余人,似有人在暗中阻隔。”
萧时璋看完密折便将其递给身后之人,沉声道:“回京几人如今在何处?”
“现安置在都察院内。”
“派人看守,没有朕的传唤,不得离开都察院。”
“是。”
周如望打开密折,上面只简单记录了潆州除瘟疫肆虐外不同寻常之处。
潆州原本为膏腴之地,水土饶沃,稻米之香可飘百里,可如今瘟疫无端四起,粮食短缺,竟只能调来公粮才勉强吊住潆州百姓的性命。
其中必然有缘由。
周如望沉思须臾,被身前这人牵动了手才回过神,韩伯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御书房。
“有什么头绪?”萧时璋侧身微倾,向他贴近。
周如望退后些,与他拉开距离,“没有。”
他排斥的举动太过显眼,萧时璋直起背,眸色微深,“生气了?”
“没有。”
“你是气我没有提前告知你韩兆木是我的人,还是气我在他面前暴露我们的关系?”
周如望低头看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小声叨叨:“陛下心机深重、运筹帷幄,没必要与臣做解释,何况臣与陛下……本就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这几个字仿佛是被细细咀嚼后再被吐出来的,听得周如望心一颤。
他偷偷抬眼瞄对方的神色,却被抓包,下一秒手上一紧,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倒,踉跄一步勉强站定了。
“你是在和我耍性子?”萧时璋冷脸,“你胆子倒是够大。”
周如望听他趾高气昂的语气,顿时气急,也不容示弱地仰脸道:“陛下不是早就知道我胆子大了?何况是你不坦率在先,说好的合作,你却处处隐瞒。还有,你不与我商量便随意在韩伯父面前造谣我们关系,是你先不尊重我,你倒好,还生上气了!”
他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讲,越说,萧时璋脸色便越差。
头一次被人这样怼,萧时璋竟也没察觉他话语中的强词夺理。
好不容易周如望停下嘴,气鼓鼓瞪他,萧时璋蹙眉沉声回道:“我并非要瞒你什么,朝中势力复杂,没法一下将所有事情告知于你,若是我真心隐瞒什么,方才也不会容你在我身后听——”
周如望打断他,不顾他极为难看的脸色,说:“好,此事暂且掀过,但是韩伯父误会我们关系,他必然会告知我父亲,到时候家法伺候,难不成你来挨吗?”
“我——”萧时璋沉了沉气,“你若是担心这个,我自会去向你父亲说,只是那精怪……”
周如望瞥了眼一旁缩成鹌鹑的禄安,猛然甩开萧时璋的手。
【滴——任务中断,此次为第二次警告,上限三次,请宿主注意】
周如望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密折塞还给他,继而拱手道:“臣御前失仪,惹陛下发怒,要打要罚皆由陛下处置,只是臣现在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周如望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见他如此决绝胆大,禄安更是躲在了柱子后面,偷瞄萧时璋,见他怔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
禄安啧啧称奇,陛下内心想必已经乱成了一团,此前从未有人和他这样争吵过。
谁见了圣上都是双腿发软、汗流浃背,生怕引起龙怒,掉了脑袋。还从未有人敢这般顶撞,甚至怼得陛下说不出话来。
正暗暗嘀咕,却见萧时璋那道森冷的目光射来,禄安讪讪挠着头,顶着压迫感自柱子后面走出来。
“去跟着他,”萧时璋缓慢地收紧了手,那只手上好似还残余几分那人的温度,“别让他出事。”
禄安挑眉,竟然为了一个小小侍书,要派他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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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望一路出了宫,也不知是否是萧时璋的吩咐,一路上不但没人拦他,甚至还有人毕恭毕敬将他请上马车,送出了宫。
坐在马车内,他心中那丝怯意才渐渐散去。
其实他在萧时璋面前的那份怨怼只有半分是真心的。
萧时璋与韩伯父演的那场戏他压根不在乎,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向萧时璋全盘托出。
担忧暴露两人关系而被父亲家法伺候的事更是无中生有,他才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大不了挨顿打。
周如望无非是找了个理由呛了呛他。
他与萧时璋二人身份悬殊,对方又总是想要用皇帝的身份压他一头,牵着他的鼻子走,而他甚至无法猜测出萧时璋是真疯还是假疯,更别说辨别对方是否真心与自己合作。
若是萧时璋真心想要合作,两人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各有所图、各取所需、互相利用,本就该是平等的地位。
自己若是不强硬些,不去试探对方底线,迟早要落得一个充当棋子的下场。
如今看来,萧时璋怕是个外强中干的。
他原先还忧心自己会不会真的被他乱棍打死,但一番试探之后,一丝丝害怕龙颜大怒的怯意都没了。
周如望哼着小曲,掀开帘,朝外看去。
街上人潮如织,沿街店肆林立,摊铺众多,好似一副长长的市井画卷。
忽地,他看见了一家熟悉的铺子,匆忙从马车上跃下。
“诶!大人小心!”侍从见他跳下马车,连忙呵停了马,急急追上去。
那是家糕点铺子,前世周如望被关在狱中多日,日日夜夜都惦记着这家糕点的味道。
可等到付钱时,周如望摸遍全身时才发现这是一套崭新的衣裳,而非自己之前的衣服,身上自然没有了钱袋。
他面色微难地看着眼前的糕点,然后转向一旁跟随而来的侍从,“这位朋友,你可否……”
侍从眯眼笑道:“大人客气了。”
他说着便要掏出钱袋,不过还没来得及拿出,一只手便越过了周如望,将几两碎银丢在了桌上。
周如望回眸一看,眼睛亮了亮,“墨生哥哥?”
他身后,徐墨生浅笑着低头看他。
买了糕点,两人并肩走出店铺。
“那些是宫里的人吧。”
“嗯,他们自己跟来的。”
徐墨生闻言,看向了那名领头的侍从,“既如此,你们便回宫吧。”
侍从为难地看向周如望,“这……恐怕不妥,小人奉命要护送大人回府。”
“不必,我会送他回去。”说罢,徐墨生拉着周如望便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周如望回头,“告诉陛下,不劳他费心。”
“周大人……”
背后侍从的声音渐渐弱了,周如望问道:“墨生哥哥为何在这儿?”
徐墨生不答,反问道:“阿望不是在御前当值?怎么又要回府了,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周如望低头咬了口茯苓酥,说:“没有啊,伺候陛下太无聊了,我谎称身体不舒服就早退了。”
“胡闹,在教书先生面前逃课的套路不可用在陛下面前。”
“哦……”
“陛下可有责罚你?”
“不知道,说不定明日会罚吧。”
徐墨生顿了顿,随后说:“不如我替你推了这差事,若没有陛下横插一脚,你本该在翰林院做事,那边虽事情多了些,但好在安稳。”
“陛下的意思,应当没人能够忤逆吧,没事的,墨生哥哥不必担忧我。”
徐墨生默了片刻,道:“好。”
两人走至马车前。
“公子。”
一位青衫男子伫立在马车前,身子单薄,肤色苍白,看上去有几分羸弱。
周如望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而对方则始终垂着眼。
“墨生哥哥,这位是……”
闻言,青衫男子主动拱手,道:“徐大人门生余林,见过周大人。”
周如望颔首回礼。
他声音轻细,眉眼柔婉,周如望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见身侧人止不住地朝余林打量,徐墨生眸色渐冷,他揽过周如望的肩膀,推他往马车走去。
“来,我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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