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遍，贺锦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遍，贺锦君觉得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
第三遍，她说：“你是不是疯了。”
或者，是我疯了。
一定是我疯了。
否则我怎么会听到如此荒诞的话？我居然听到尔涯说喜欢我？要与我成亲？
尔涯凑近她，如黑曜石般的瞳孔倒映她惊惶苍白的脸，“你没听错，你没出现幻觉，你没疯。我喜欢你，我要与你成亲。”
“你有病吧！”
贺锦君猛然爆发，挣脱尔涯的注视，尖叫道：“我不要！！我不喜欢你！！我要离开这里！！”
她砸了面前所有能被推动的东西，桌椅、茶具、摆件，过去精美高高捧起细心打理的珠宝，转瞬破碎成地面上堆叠的垃圾。她站在废墟之上，却如同已经被掩埋于最底下，她感觉玻璃瓷器还有木屑缓缓渗进口鼻，堵塞喉咙，简直要让她瞬间昏死过去。她尽力放缓呼吸，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地肢体颤抖，浑身发冷。
尔涯全程平静地看她动作，待她平息下来开口道：“锦君。”明明是平视，却依旧高高在上，语调中有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怜悯，“这由不得你。”
贺锦君想尽办法再次逃跑，但不论跑到哪里，尔涯都能找到她。她像是猫爪下的老鼠，竭力反抗不仅毫无作用，反而给尔涯增加了趣味。
发现这一点之后，她不再尝试逃跑，专心修炼。只是她愈发焦虑，修炼进度都开始卡住，好几日无一丝动弹。
实在是修炼不下去，贺锦君只好泡在藏书阁里看书，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那些字上面，尽力读下去。
尔涯见她如此担忧，安慰——如果这也算的话——她，“成亲后，你可拥有我一半的权力。我的所有仓库全部对你开放，天下珍宝你任取。”
贺锦君不为所动，“从你处得到的，你也可以随时收回。”
一只手摊开压在书上，尔涯的脸在她眼前放大，这张毫无瑕疵，比无暇碧玉更完美的脸占据贺锦君所有视线，她屏住呼吸。尔涯凝视她，说：“你可知有多少人想与我成亲，做我的魔后。”
贺锦君与他对视，长时间的焦虑让她眼睛布满血丝，眼下乌黑，憔悴不堪。她丝毫不让，冷冷地说：“你应该更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打败，做新的魔尊。”
尔涯笑容弧度变大，问：“那想打败我、做新魔尊的人中，有你吗？”
我不想打败你。
贺锦君垂下眼眸，移开他的手，重新把目光放在书上。
我只想杀了你。
系统有时也在安慰——如果贺锦君真的能觉得是安慰，“你不要怕，只是成亲，不是结契。”
“什么是结契？”贺锦君不懂，“结契和成亲有什么区别？”
“结契是在天道前宣誓，从今以后你们结为道侣，生死相依，寿命共享，祸福同当。成亲，与凡间你所知道的成亲一样。”
贺锦君面无表情。
说来说去，不还是成亲吗？她还是要和一个不喜欢或者说恨的男人结婚。
光是这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就已经足够让贺锦君痛苦。
尔涯这么打搅一通，贺锦君失去心情，书彻底看不下去，从椅子上起来，去外面逛逛。
在魔宫待了这么些日子，贺锦君逛得七七八八，这确实不负“宫”之名。纵使很多地方都未曾修葺，显得很破败，仍能从倒塌柱子里窥探到曾经的华美。
她走在灰暗的花园里，铺满鹅卵石的地面凹凸不平，有的石子在经年的风雨中消失，和过去的荣光一样，只剩下倒塌的树木，枯萎的花朵，寄生于其中的草，还有顽强生长的苔藓。贺锦君转了一圈，产生逛公园的错觉，郁结的心情好转一些，打算回去把那本史书看完。
推开门，瞧见陆望云在里面，正在书架边放书。
“殿下。”陆望云道。
贺锦君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底。
她勉强笑了笑，走过去把书拿在手里，失去翻动的**，“你对历史熟悉吗？”
陆望云看一眼封面，上面写着人魔大战四个字，回答道：“我只熟悉姬烨殊。”
姬烨殊是人魔大战的始作俑者，魔界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贺锦君作为外来者，没有人给她讲过，便慢慢走到陆望云面前坐下，问能不能讲讲。
陆望云没有拒绝，她从最后一任皇帝说起。
皇帝酒后偶然宠幸了一名侍卫，将这侍卫留在宫中，给了名分。这本不是大事，然而几月后，皇帝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所以她赐死了那个侍卫。”
贺锦君直觉不对，问道：“皇帝有个身孕，她要赐死那个侍卫，这之间有何因果关系？”
对于贺锦君常识的匮乏，陆望云没表现出任何疑惑，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贺锦君与她对上视线，不由得心神一震。
好像……陆望云的眼神在看什么同类。
“凡间女子怀孕生产，需得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和生产之痛。而这些痛苦，都会双倍乃至更多的施加在孩子父亲身上，妻子与丈夫共苦，婴孩方能平安顺利出生。”陆望云声音淡淡的，“但婴孩的父亲若在怀孕期间死去，天道则会怜悯女子，便可顺利且几乎无痛苦地生产。这已是规则。故而，皇帝在得知自己怀孕后，赐死了孩子的父亲。”
贺锦君屏住呼吸，“然后呢？”
“然后皇帝果然平安顺利诞下一男婴，将男婴交于皇后扶养。在此之前，皇帝与皇后育有一女，已是皇太女，这男婴则是二皇子。二皇子非继承人，从小只知风花雪月，长大后才情颇高，贯通诗书，样貌也英俊不凡。上一任魔尊姬烨殊对他一见钟情。
“但二皇子当时已经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成亲，不识好歹，竟胆敢拒绝姬烨殊。姬烨殊当夜就破了皇子府用于护卫的阵法，恰好宫里有修士受邀讲经，察觉异动，便与姬烨殊打斗起来。”
没想到人魔大战的背后还有这么一番故事，贺锦君听得专心致志。
陆望云继续说：“姬烨殊杀了那些修士，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夜里直接强占二皇子。她杀的修士是一个大门派的弟子，又涉及皇室，修士擅自插手人间事乃是大忌。可姬烨殊并不在意，宣扬道修士本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天生便比普通人高一等，于是便背上了追杀令。结果姬烨殊被追杀数年，不仅没死，反而更强，联络其他因犯事被追杀的修士，组成了一批势力，陆陆续续有人投奔她。最后她自号魔尊，占领了皇宫，她麾下的修士也都叫做魔修，自此，人魔大战开始。”
后面的事情贺锦君知道一些。双方僵持不下，打了数十年。妖修本想置身事外，也被卷入其中，战火漫延整个万名大陆，无一修士幸免。无数灵脉毁于一旦，灵气差点枯竭，三方元气大伤，金丹、元婴乃至分神期大乘期修士都在战争中陨落。最后人修翻阅古籍，决心集所有人之力建造屏障，将魔修隔绝，将魔界隔绝。
她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陆望云听完却问：“你可知人修为何如此轻易就建造出屏障？”
贺锦君摇头。
陆望云道：“因为那个时候，姬烨殊失踪了，其余魔修都想争夺魔尊之位，起了内讧。”
“姬烨殊失踪？！她这么强，居然会失踪？”
“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姬烨殊死了，也有人说她厌倦纷争，走了。还有猜测是姬烨殊的手下联合起来，合力杀了姬烨殊。”陆望云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似乎在讽刺那些人的不自量力，“唯一能确定的……她失踪的时候，怀有身孕。”
“身孕？！”贺锦君心下震撼，失声叫道，“姬烨殊怎么会怀孕！她可是大乘期修士！天道怎会允许！”
陆望云声音飘忽，“谁知道呢？她怀孕了，紧接着，她推测时日，找出有可能是腹中婴孩父亲的男宠。”
“她……把那些男宠都杀了？”
“是的。她要确保自己能平安生产，并且确保在生产时不会影响实力，绝不给小人可乘之机。据说她漏夜前往，亲自动手杀了那些人。看在曾同床共枕的份上，姬烨殊对他们留了些仁慈，他们都死得很快，死前没有一点痛苦。”
说起这段往事时，陆望云声调渐渐低下去，室内几盏蜡烛烛光跃动，明亮如白昼，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投下浓重的暗色，仿佛能吸走所有生命一样。
寒气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贺锦君无意识攥紧手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姬烨殊怀孕这件事上挪开，遏制住去猜想一个对她而言极为恐怖的可能：若姬烨殊这个大乘期能怀孕，现在尔涯仅是分神期，那自己日后成为他的妻子，是否也会……
打住！
贺锦君深深呼吸，转而去想，姬烨殊果真杀人如麻，且身上谜团重重。听陆望云的讲述，眼前几乎都能出现画面，能透过几百年的时光看到姬烨殊是如何把皇宫变成血腥地狱，如何轻而易举地夺取曾与她亲近的男人性命。
她忽然忆起陆望云最初说的生父被生母所杀的二皇子，他会因为相同的原因死在姬烨殊手下吗？便问了出来。
陆望云摇头，“没有，那个时候，姬烨殊已经遗忘他很久了。不过姬烨殊失踪没多久，他也因病去世。”
这场浩劫，由他起，又在他死时而终。
贺锦君说：“听你的语气，你对姬烨殊十分崇敬。”
陆望云没有否认，“现在的魔修中，大约有一半极度恨她，怨她，认为都是她不负责任，只顾自己，一己之力挑起战争，而后却一走了之，抛弃魔修，导致魔修战败，被隔绝在外，此后再不见阳光。”
“另一半就是——爱她？”
“另一半狂热地崇拜她，希望她能回来，希望她能带领魔修重拾昔年荣光。”陆望云语气平静，眼睛里迸发出震人心魂的光芒，毫不掩饰对姬烨殊的崇拜，“如果能再见她一面，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
贺锦君避开陆望云的目光，若有所思。
不论是崇拜姬烨殊的，还是恨姬烨殊的，都有一个共同之处：相信她还活着，相信她还在世间的某一个地方。
十万了！我好棒！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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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旧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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