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陡然提高的争吵声打断。虞余和陈五对视一眼,虞余率先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踹开了并未锁死的病房门!
“晓晓!”
“陈七!”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她背对着他们,单薄的病号服被窗口灌入的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得惊人的背影。
听到破门声和呼喊,她没有回头,她苍白的脸颊在刺目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在虞余目眦欲裂地向前扑去,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衣角的刹那——
她向前一倾,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纵身跃出了窗口。
她一生都在渴望的温暖与归属,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了回应。
“不——!” “晓晓!”
虞余他扑到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却只来得及抓住一把虚无的空气,目睹着那个身影急速下坠。
从六楼到地面,是短暂又漫长的一瞬。
失重的感觉包裹着陈七姐,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甚至下意识伸出了手,仿佛想接住什么,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望的别。那个动作,莫名地与记忆中温暖的片段重合了...
是了,很多年前,在福利院那棵老槐树下,他也曾这样向从树上掉下来的她伸出过手。
只是这一次,谁也接不住谁了。
剧痛尚未袭来,意识先一步开始抽离,像褪色的胶片,飞速倒带。
眼前的景象模糊、旋转,最后定格。
她看到了母亲。她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和哥哥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歌。她回过头,对着小小的陈七姐温柔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与怜惜。那是她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她看到了丈夫。他站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片海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张开双臂,笑容明亮而坦荡,眼里盛满了如同身后大海般深邃的爱恋。他好像在喊着她的名字,“陈七姐,过来!” 声音穿透了时光,清晰得如同在耳畔。那是她短暂人生中,敢于相信的幸福。
最后,是孩子。未能来得及降临人世的孩子,似乎在向她索求一个拥抱。
这些影像交织闪现,如同走马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她构筑了一个虚幻却温暖的彼岸。她一生渴望而不可得的爱,在此变成了现实的梦。
原来死亡的尽头,不是冰冷...
她没有恐惧,反而有解脱般的平静。
她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姿势扭曲得超乎常人所能及,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鲜红的血液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洇湿了地面。头部遭受了致命的撞击,一侧的脸颊紧贴着地面,另一侧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苍白如纸,与身下那刺目的红形成骇人的对比。她的眼睛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曾经承载着痛苦与短暂温暖的身体,此刻成为了一具残骸。
尘埃,在血泊周围,缓缓落下。
陈五僵立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清晰地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被惊动的尖叫和骚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阻止,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
虞余的手臂还徒劳地伸向窗外,整个人如同被定格的石像。
虞余移动视线,看向病房内另一个人,随及收回目光马上跑下楼。
陈先生瘫坐在窗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双手死死抓着窗框,指节泛白。
他似乎也没料到,陈七姐会如此不留余地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对话,来反击他所谓的“苦心”。
病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喧嚣起来的人声。女儿纵身跃出窗户的瞬间,陈先生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卡在喉咙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楼下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迹,人群惊恐的尖叫,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窗口的呼啸,所有景象和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滩刺目的红。
极致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陈先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血色,从脸颊到脖颈,惨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变得乌紫。
陈先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腿软得没有一丝支撑力,膝盖不受控制地打弯。他想往前扑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滩血迹越来越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紧,闷得他无法呼吸。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金星在视网膜上炸开,最后汇聚成一片血红。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振翅。
“晓晓....”他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随后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父亲!”
陈先生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直直地朝着冰冷的地面倒去。“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淹没在混乱里。
陈先生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偶尔抽搐一下,随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彻底晕厥了过去。
“有人跳楼了!”“快打急救电话!”“这里还有人晕倒了!”
病房里的混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护士的惊呼、医生匆忙的脚步声...
“医生!快叫医生!这里有人晕倒了!”陈五慌忙蹲下身,伸出手指探向陈先生的颈动脉,指尖触到那微弱却还算平稳的搏动时,才勉强松了口气。
围观的病人和家属挤在门口,被护士厉声喝止:“别拍了!都让让,给医生让路!”
很快,推着抢救床的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将陈先生抬上病床。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响起,朝着抢救室快步走去。
他又忙着对接警方做笔录、协调跳楼事件的后续处理,一待就是大半天。
虞余赶到时,陈先生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转到VIP病房有段时间了。
虞余站在病房外,透过门窗看到了病房内几个人,都是陈先生的养子养女。原本宽敞的病房被挤得满满当当,却静得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还有细碎的抽噎。
靠近病床的位置,陈三姐攥着陈先生枯瘦的手,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在手背上,砸出一小片湿痕。她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沉睡的养父,只能死死咬着下唇,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旁边的陈九背对着病床站在窗边,身影微微佝偻着,一只手用力按在眉心,另一只手攥成拳,指缝里渗出汗来。
最小的女孩把头埋在三姐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我这次考试拿了第一名...”
三姐紧紧抱着十二妹,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掉,声音沙哑地安慰:“不会的,爸爸最疼我们了,他一定会醒的,一定会的...”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哽咽了,转过头看向病床上毫无声息的陈先生,眼神里满是绝望和祈求。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悲恸,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给他们家的男人,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惶惶不安。
虞余越看越觉得心凉,死亡的明明是陈七妹妹,他们却聚在昏迷
的陈先生这里,没有人问陈七妹妹的事。
医生看到站在门口的虞余,问道,“先生是家属吗?怎么不进去。”
虞余点头,让医生先进,自己跟在后面。
医生推门而进,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他的身上,都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陈三姐的眼神沉得吓人,像要把他生吞活剥,让整个病房瞬间笼罩上一层令人窒息的氛围。
虞余看出了异样,回望回去,他们又齐刷刷移开目光,好像刚才那幕不存在一样。
陈先生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几根的输液管,连接着床头的营养液袋,液体慢慢顺着管子往下滴。
虞余走进,对着一旁的医生问道,“医生,陈先生,怎么样?”
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有规律地起伏着,发出“滴滴”声。主治医生站在病床边,眉头微蹙,“脑部CT和各项检查都做了,没有器质性损伤,急性应激反应引发的深度晕厥,加上情绪过度悲痛导致的自主神经紊乱,暂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五的目光落在陈先生毫无血色的脸上,问道,“陈先生什么时候会醒来?”
主治医生“不好说。这种因情绪冲击导致的晕厥,醒来的时间因人而异,短则几小时,长则几天甚至更久。关键是他现在不愿醒,潜意识里可能还在逃避女儿离世的现实。我们能做的,就是维持他的生命体征,尽量创造安静的环境。”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虞余与陈五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冰冷的白炽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陈五是陈先生的亲生女儿,那她的哥哥是谁?”虞余单刀直入地问道。
陈五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我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虞余清楚地看着,陈七姐当他们的面跳楼了,陈五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那双眼睛里没有悲伤,依旧一副温柔谦逊的模样。
虞余向前迈了一步,“陈先生看到女儿跳楼,心里受不住才晕倒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现在是计较个人喜恶的时候吗?陈先生待你如亲生,即便你是养子,这份恩情总不该忘。”
陈五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虞余脸上,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总是这样,以为所有事都能按照你的计划来,以为所有人都该对你坦诚相待。”
虞余没有退缩,直视着陈五的眼睛,“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陈先生现在躺在里面,他的女儿刚刚离世,如果还有什么是他牵挂的,我们应该知道。”
陈五沉默了片刻,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的光,将他半边脸笼罩在阴影里。
最终,他推开了虞余,转身面向窗外。
“有些事,没必要追究结果。”
虞余看着陈五的背影,知道今天不会再得到任何答案。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始终不散。虞余坐在长椅上,疲惫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红血丝。窗外的天色从明亮渐渐沉了下去,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的身影拉得愈发单薄。
这个凶案已经拖了几天了,线索断了一次又一次,如今关键证人之一的陈七妹跳楼,唯一的突破口似乎也断了。
线索断裂,关键证人离世,嫌疑人也相继死亡,他知道和福利院脱不开关系,可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福利院的众人有凶手...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映得他脸色愈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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