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书声透过学堂颤晃晃摇着的窗户传出，双手颤抖，嘴唇抖动的赵六娘深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
转头看向蹲下和三妞儿一起逗狗的青禾，上前拍了拍她，青禾回过头去看她。
赵六娘眼眶通红的擤了擤鼻子，“青禾，我”
“六娘，我们快进去吧，我瞧见先生正让学生休息呢，正好。”青禾忙打断了赵六娘还未说出口的话，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胳膊，笑眯眯的说着。
炽烈的阳光照在赵六娘身上，仿佛将她心底的寒凉熨热，一股股烫意从最底处喷涌，往日眉目见潜藏的阴沉渐渐散去。
她仰起头盯着今日格外灼目的太阳，睁大眼睛紧紧凝视，长久的注视让她眼角渗出滚烫的泪水，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移目。
廿八在青禾的目光下汪了声跑过来趴在赵六娘脚下，赵六娘脚边隔着长袜毛茸茸的触感令她低下头去，肃穆冷凝的脸缓缓露出个笑容。
“叫青禾担心了。”
“吓死我了，”青禾拍着胸口哼哼，小声责备：“我还以为你撞邪了呢，话也不说一句，就盯着太阳，也不理我。”
“既然你正常了，那我先去找先生说，你看好三妞儿和廿八哦。”
赵六娘点头，青禾见后放心的头也不回的朝学堂走去。
青禾进去的时候里头正在课间休息，她略略往下一瞥，大部分学生拿着手中竹简，摇头晃脑的重复。
唯独因着年岁小坐在最前的沈崧不似其他学子一般摇头晃脑，时不时点头，而是铺着竹简在桌上，默默看着。
溪濂先生左手拿着戒尺，含笑看着堂下学子或念念有词或抓耳挠腮或胸有成竹的和同桌交流课业。
青禾趁着他没发现，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细声细气的喊了声先生。
“沈崧娘亲？”溪濂先生偏头看去，登时往旁边移了几步，“你这是来？”
“先生不记得了，您答应过我同意村里女子听学的。”青禾一听他疑惑问话哀怨的看着他。
溪濂先生自然不是忘记了这件事，只是他以为还要迟上些日子的，没想到几天的功夫就有人愿意跟着她来了。
“老夫自然记得，不知与沈娘子同往的有几人？”
听他说没有忘记青禾的脸色这才好点，回道：“有两人，一人是赵家六娘，一人是孙家的三妞儿。”
溪濂先生听完应了声，喊来身边童子，让他再搬三张几案，却被青禾止住了。
“先生搬两张就好，我和自家儿子挤挤就行。”
欢快的和坐在下面的沈崧招了招手，见沈崧看书看得沉迷，捂着唇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直到他抬起头看到她露出惊喜表情方才满意的放下手。
搬桌椅的小厮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很快就把几案摆好放在后排。
想到两人还在外等着，青禾和溪濂先生说了一声稳重的走出去喊她们，不过从她轻快的步伐看得出来内心的愉快。
将两人带进去找位置坐好的青禾无视周围小孩子的好奇以及看到她坐在沈崧旁边时的惊讶。
用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手肘撑着桌子支着下巴，半点羞愧没有的偏头和沈崧凑在一起看桌上的书。
小沈崧凑过去低下声音小声问她：“阿母会在学堂一直到放学吗？”
得到肯定的沈崧小脸兴奋的通红，阿母真的说到做到诶，她竟然真的来陪我了。
哇呜呜呜，阿母真好。
虽然但是，青禾说了要来学堂，但没说是陪你吧。沈崧抱着手仔细想了想，听着小沈崧激动的声音到底还是没有出声打击。
算了，沈崧慈爱的看着他，还小呢。
沈崧和他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早就把他当小辈看了。怎么说呢，亲眼看着幼时自己长大是一个很奇妙的体验。而且他虽然能和小沈崧换着时间出来，但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长久停留。
即使最初对他口中说的阿婆起了杀心，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淡去了。他多来的日子算是偷来的，
能再看一眼自己也不错。
想到小沈崧那糟糕的体质又皱起眉头，身体那么差，以后怎么统一天下？还是得让他多加锻炼才行。
还有沈家人，他若没记错沈家除了大舅身体健硕，其他人好像都不太行？等到蜀中起乱时怎么跑得动，他得想个办法让家里人也多练练身体才好。
沈崧把这事放在心里，另一边小沈崧扑腾欢叫，沈崧眼中难得闪过迟疑，这样的沈崧真的能统一天下吗？
怎么看着有些蠢？沈崧拒绝承认这个问题，他从小到大除了在沈怀身上碰过瓷就没糊涂过，他怎么会蠢，必然是不可能的。
“想什么呢？先生叫你呢。”青禾捏了捏沈崧因陷入沉思，面上一本正经严肃的小脸，提醒道。
沈崧被脸上的拉扯感回过神来，正好溪濂先生又重新问了一遍，他站起来回答后听溪濂先生允准坐下。
“等会放学给你摸廿八哦，阿母把小廿八带来了。”
“真的？”小沈崧登时换了沈崧，小声激动的重复，得到了青禾的肯定回答后压着兴奋的声音说：“阿母真好，我最喜欢阿母了。”
“那是。”
要不是她把廿八顺出来，哪能让他一放学就能撸狗啊，实际上是她自己想撸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小廿八是青禾在离村几里外的山沟里找到的，刚刚看到的时候廿八脏兮兮的，浑身污泥，毛上还滴着水，唯独那双眼睛怯生生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像极了委屈找不着家的小孩。
或许是恻隐之心，或许是想起以前没能留住她救下的那只小狗。总之她带回了沈家，让他有了个新家。
意料之内的，沈家小孩都很喜欢廿八，青禾叉腰得意，她就说，没有人可以逃脱毛茸茸的诱惑。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溪濂先生已换了内容教授，青禾仔细听了听。
刚开始还有些没听懂，等他用大白话说了一遍恍然大悟。数学啊，果然很有用，虽然她早忘了解法，但是他教的又不是什么高深内容，就是些很浅显的数算。
但普通百姓家算账也用不上统计学，未知数公式之类的，平常算账够用了。
青禾听得昏昏欲睡，手支着脑袋，强撑着精神瞪大眼睛看着口若悬河的溪濂先生。
有心去看坐在后面的六娘二人，考虑到自己坐在最前，尤其是抬头一瞧就是溪濂先生。他停下声音直盯盯的看着她，青禾打了个抖，不由端正了些身子。
等她再看过去，溪濂先生已经轻飘飘的移开眼神看其他人了，慢慢悠悠的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后面青禾也不敢走神了，手在桌下掐了把自己打起精神，一直到下学时候都没想其他事情。
放学后六娘一马当先出了门，三妞儿迈着小短腿跑到前面去找青禾。
青禾一把捞起，朝正在收拾桌上讲案的溪濂先生走去。
“先生。”青禾肃整有礼的喊了一声。
溪濂先生循声抬起头，只见青禾旁边的小女娃在她的示意下噔噔蹬的上前，很有礼貌的在离他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嘴里还奶声奶气的说到：“青禾姐姐说是先生同意三妞儿才能进学堂读书的，要对先生感恩，要是没有先生同意，三妞儿也不能进学堂。三妞儿嘴笨也不会说话，但是三妞儿真的很谢谢先生。”
“老夫也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哪里担得上沈娘子你们如此。”
说来惭愧，溪濂自身秉持有教无类，却不曾真正做到，不然也不会等到青禾来询问后才有女童入学。
可瞧见三妞儿真心实意的谢意，炽烈诚挚的感情不能不说有所触动。
他在这个山村细算也待了四五年了，从他在这里教孩童识字算起也未有一人如三妞儿这般诚心诚意的感激。
“先生谦言，若非有先生同意，三妞儿又怎么能进学堂学习呢，合该多谢先生雅量，让村里女童们都能有个识字的机会，当然，还有像我一样的大的女子。”
青禾又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瞅了一眼溪濂先生小心翼翼地问：“就是不知先生这束脩多少？”
便宜了村里有女童的人家都不定会同意她们进学，贵了更不会愿意了。因此青禾打算先问好了看要是高了能不能看着减一些，等会和三婶儿说起让她送三妞儿来念书机会也更大一些。
青禾并未明说溪濂先生又焉能不知她话中未尽之意，若他只是一个靠教书生活的先生束脩自是不能少的，可他不是，这束脩于他而言不过添头。教书也不过只是他起兴而为罢了，有无束脩都不重要。
“若有女童愿意学习，吾这里不收束脩也可，只当随手做些善事吧。”
青禾听了顾不上和溪濂先生道谢，开心的搓了搓三妞儿的小脸蛋，“我们三妞儿以后就可以来上学堂了，开不开心？”
三妞儿的脸被她揉的红彤彤的，唔唔说着：“开心。”
“先生心善，我替村里女子多谢先生。”
虽说村里可能也没有多少人家愿意让自家一个劳力费半天时间只为认个字，读些书，但有了溪濂先生这番话，总归愿意的人会多一些。
她都打算好了，三妞儿的阿母能说会道，嘴里就没把住闲的时候，孙婶儿知道这件事不出几日整个小石村也都知道了，也省了她想办法让这个消息传遍村子了。
虽说到时或许只有几人能来，可是与前几年一名女子女童都不在学堂相比起来已经很好了，她要求不高，她只能在自己脑子能力的最大范围做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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