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冬卯时一刻。
阿姐哭喊着摔倒在院中,我扒着门缝,看见张猎户在狩猎一只兔子一样,在狩猎阿姐。
他赤着膀子,拎起阿姐就是一顿撕咬,还抓起地上干净的雪在阿姐的身上擦拭,阿姐被洗净后拎进了娘的屋子。
紧接着又是极为惨烈的哭叫与求饶。
被这冬日夜里哀嚎的游魂尽数分食。
次日一早。
一行人砸开了院门,将阿姐带走了。
我追着阿姐到了村头,阿姐一路都让我逃,让我离开这里。
不明所以,不知道要逃去哪里,只能偷偷一路跟着阿姐逃到了半山腰的竹林小院。
当夜。
就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上门要人。我以为又是来抓阿姐的,赶忙跑去后院想告诉阿姐,阿姐浑身颤抖,盯着我直流眼泪,死命的捂着我的嘴。
待马蹄声远去。
才泄了力,抱着我呜呜的哭了起来,口中还是一直念叨让我逃。
我问要逃去哪儿,阿姐也不说,声音却很是微弱,像只没睁眼的小猫,真不知道刚刚哪来那么大劲。
我学娘的样子,拍着阿姐的后背哄着她,一会儿阿姐就没动静了,想是这一夜累坏了吧。
我乖乖地靠在阿姐的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身坠冰窟,怎么也上不去,冻死之际,阿姐突然出现!将我拽离。
可她却掉了进去!
任我怎么呼救,都没有人来帮我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姐一点一点坠入。
像天空中的雪花摇曳飘到人的手里就不见了。
醒来时。
一袭玄衣打眼,袍子的边角参了银线挑作暗纹,很是晃眼。
丢给我一大袋银子,啐了一口,
“晦气!人都僵了!”
我被绑着连带着那袋银子一同丢进了枝头坠满柿子的小院,母亲跟张猎户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喜出望外。被绑的手腕处虽然很疼,但我也跟着高兴。
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开始慌乱,这下我该往哪里躲,手脚被捆的死死的。我就那么躺在院中,看着母亲跟张猎户嬉笑欢颜。
院门被砸开,我被张猎户拎着献给了军爷。
军中大家都很好,除了训练艰苦些,特别是第一次大胜敌军,将军赏了我们营一群刚抢来的女人,说是让我们先玩够再充当军妓。
我好像看见了阿姐。
*
卧房中央的炭盆炸出火星,下一刻竟烧了起来。
火光暖黄烘出了来人的身形,
是奴哥儿,芜靡。
“阿姐莫怕,是碳烧透了。”
声音朗朗稚气未脱,与刚刚在暗中的那句询问有些对不上号。
仔细瞧来,他那张绒毛小脸,说话间脸颊梨涡深漩,眼波流转,确实生得好看。
见芜荑不说话,寻过一蒲团垫在床边,贴着她的腿坐下。
良久才悠悠开口说道:“阿姐,不要丢下靡儿,好阿姐……”
语调杂糅,有害怕、委屈、瑟缩。
芜荑心中杂乱,盯着愈来愈暗的火光,不知从何理起。
失了势的火焰,褪成点点星星,落入炭盆里偶有跳跃。
眼下活着最要紧的是:自己不能嫁给那个半截入土的员外,还要保住这个痴儿别去战场上送死。毕竟芜爹一直要求的是芜靡要护她一世安乐,她来了,也算作是反向托孤了吧。
那个娘……可千万别再添乱了。这里还是得趁早搬。
想到这些,一口气压在胸间,手掌不觉已经半握。
低头眼及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后缀着一条小辫儿,就这样贴着她的小腿,无奈的上手摸摸,心中气瘀竟好了大半。
“不会的,起来吧。地上凉。”
终是应了他,怕被丢弃的小孩又能有什么错呢。
芜靡听话的站在一边,见她有起身的意思,眼疾手快的递过来烘的正香暖的衣物,简单穿好遍寻了出去。
这个家明面上的大人,叶氏。
正裹着一袭狐皮斗篷在堂屋廊檐下烤火,赏着雪景,跟这间破落的小院很是不搭。
还传来有似有似无的烤地瓜香味。
“荑儿可好些了?”
说着还踢过来一截木头桩子。
面对她芜荑丝毫不敢懈怠,这哪是关心,分明就是索命。
身后的奴哥儿却上前拉过木头桩子,贴心的邀她坐下。
芜荑站在火盆前,挡住了叶氏观雪的视线,探出双手,小心的烘烤,避着水泡。
“母亲,接下来该如何?”她低声求教。
叶氏先是冷哼一声,转而轻咳清嗓,想来是忍住了讥讽,可语气总是夹枪带棒,
“这主意荑儿是拿不了吗?方才不还在教为娘吗?现下又跟只没几天好活的鹌鹑似的,瞧着为娘这心里也是不好受的紧。”
指尖突然作痛,血泡破了,溅到了那洁白无瑕的狐毛上,星星点点的黄。
芜荑只当充耳不闻,嘴里忙不迭的道歉,芜靡也一顿忙活,擦着那点血水。
“奴哥儿甭忙活了。娘亲在教你姐姐学问,远着些,别近前裹乱。”
叶氏挥手,抄起烧火棍在火给火盆里的地瓜翻身。
“这人呐,想翻身光靠这辈子凭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是万不能的。好在你娘我生有一副好皮囊。当然了,芜丫头也不差,不然人家张员外怎么偏就瞧中了你呢?”
这是芜荑万万没想着的,毕竟这几个时辰可是无常索命的节奏,谁还能顾得上脸皮是何模样。
那柿子树底下出主意的还埋着新鲜在,眼下这叶氏又提起那黄土埋半截的员外,小鬼难缠。
“母亲说笑了,儿生的再好也越不过母亲的。只是儿要是攀高枝去了,独留您跟小弟在家,儿羞愤难当,加之小弟要是被那西北军征走了,家中就只剩母亲一人……”
风雪忽作,天空愈发灰蒙,冻的芜荑吸了吸鼻子。
叶氏抬头撇了一眼这惯会装腔作势的丫头,那白眼都能翻上天。
“荑丫头!娘已经感知你的孝心。这议亲的事儿娘会提上日程的,家中自有娘照看,你且安心去吧。”
芜荑正琢磨要如何回话,身后的院门被砸的邦邦作响。
断了的弦再次紧绷!东窗事发来拿人了!
邦!邦!绑!
连带着还有此起彼伏的犬吠。
这下芜荑是彻底站不住了,脚下发软,连一旁的檐住都没能来的及扶上。
她真的两眼一黑,不知怎得就这般身弱。
适时,一只软软有力的小手握住了她,用身子支撑着她。
门外的动静停了一歇。
便传来人声,“芜家的!”
叶氏听见是村正的声音,遂即上前开门。
开的突然,门口的人一个踉跄,跌进了院子。
门外的一众纷纷探头,瞧着十分好奇,想探寻一二好回去嚼舌根,可什么也没看着也就都散了,各回各家开始准备。
村正看着芜荑唤了声,“芜丫头啊——“转头对着院中的叶氏说道:
“芜家的,西北军来征兵,上头命咱们每家每户出一个人头,快给你家奴哥儿收拾收拾吧,一刻钟后出发!”
叶氏心下惊道,怎好的这般早,嘴上就多问了句,
“张村正,我家寄奴是个痴傻,就这样的西北军也要征吗?”
“谁说不是呢!天杀的哦!难不成你要留着这痴儿换好好的芜丫头替上吗?”
张村正这话说的叶氏一时无言以回。只能对着小脸客气的将人送走。
临了合门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把住门缝!
“对了!芜家的,你瞧见我那不争气的侄儿了吗?”
反身询问起张猎户,让芜荑又是一阵寒栗!
叶氏听及立马吊起嗓门!
“村正您这话问的倒是稀奇,这冬日沉天的,他个猎户不见了,能问到我一个寡妇家啊!”
说完,顺手将门用力一拉!
院门大敞,凛冽北风刮进,携着冰碴,割的人生疼。
见此,张村正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嘀咕着:要是瞧见了,帮忙知会一声,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收拾……
叶氏回到檐下像只斗胜的公鸡,多余的气焰无处可撒,芜荑自然中招。
“瞧你那死鹌鹑样!还没上公堂呢,自己就先撩了!出息!我可告诉你,嘴巴给我闭牢了,不然大家都得完蛋!”
又对芜靡说道:“奴哥儿来——莫怕,娘亲带你收拾行装,咱们去当威风的大将军咯!”
芜荑紧紧攥住他的手,对上叶氏,
“母亲,奴哥儿的情况怎么能上战场的?要真去了怕是这个年都活不过。我前去同那征兵的将士说说。”
芜靡抬头望着眼睛红红的阿姐,心中很是欣喜。便浮上嘴角,引得梨涡忽隐忽现。
她见痴儿这般,心似揪的疼!那可是去送命!
将人护的更紧了,拽到自己的身后,迎面与叶氏对峙。
叶氏上手扯住芜靡,用力拉扯,嘴里不忘奚落,
“你这幅救苦救难的菩萨样给谁看呢!我的儿子轮得到你一个野种来心疼吗?要是真心疼,那你替奴哥儿去啊!替不了就别在这欣欣作态!也怪老娘当年瞎了眼,竟允了那该死的芜赤脚把你捡回来,好吃好喝的养这么大,偏就跟老娘作对来的!”
芜靡手也拉的紧,竟一时间没扯开,叶氏便恼上了,索性撒开了手,两手用力一推。
芜荑猛的吃力,倒退好几步都没缓过劲儿,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地上摔去,叶氏推的突然,连带着奴哥儿都没反应过来,跟着她一道往后栽去。
无法,芜荑尽可能的将小弟护在怀里摔了一个结实,震得她胸口都有些疼,咳嗽不止。
芜靡对这一突发变故,放声大哭!
叶氏立在院中叶氏手足无措。
咚!咚咚!
院门又被敲响。
叶氏正存着气,拉开门就准备破口大骂,却被鱼贯而入的人冲撞了气焰。
瞧这架势,叶氏满脸堆笑,娇声问道:
“张村正,我们正在收拾呢。奴哥儿他能有什么家伙什,一块碎布卷成包裹自己拿着就得了,还难为这么些位大伯哥……过来麻烦一趟。我在柳叶村多受您老照拂啦——”
身段窈窕,腰肢似水,连带着这说话声音都如泉水叮咚。
举手投足间顾盼生辉,映衬的这方小院内的各位都有些雅俗共赏的意味。
给躺在地上的芜荑都看呆了眼,正在嚎哭的芜靡都止住了啼……
一把年纪的张村正险些忘了此行所谓何,还好老马识途,把持住后双目一凛,笑里藏刀,嘴里不咸不淡的说道。
“芜家的,不怪我问哈!我那好好的侄儿,一时间竟寻摸不到了,这一盏茶的功夫没见着人,西北军那头又急着要!你看看我张家的儿郎都个顶个的好,总不能再多舍一个出去吧。”
众人踱步近逼向前!
白无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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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声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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