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远县地处偏僻,甚至可以说鸟不拉屎的地儿,唯一的好处就是地广人稀,近些年因为相邻地界突兀出现的异域而声名大噪。异域流传出来的器皿物件受到门阀士族大力追捧,往来商贾入异域无门,只能将山远县作为交易地点,短短十几年光景,山远县焕然一新,高楼林立,繁华热闹堪比江都。
顺势而起的商贾众多,独占鳌头的只有霖月牙行,所涉行业从衣食住行到牲畜、农产品和丝绸布匹瓷器等,囊括了租赁、交易、中转、护送之职,最令人艳羡的是掌握异域器物的交易渠道,市面上八成的异域器物经由霖月牙行售出。
霖月牙行当家的是肖管事,至于背后老板无人知晓,有人传背靠朝堂,也有传是江湖宗门之人,还有说始于微末的暴发户,是是非非无人能说得清,只是在看见霖月牙行时都不得不赞叹一句恢宏大气。
华灯初上,霖月牙行笼罩在纸醉金迷里。肖管事推拒了邀约回到理事堂,坐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着窗外喧嚣繁杂。
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少年脚步轻巧的进了屋,关上窗户,又斟上一杯热茶,讨好似的捏肩,肖管事舒服的喟叹一声:“桥儿,最近手艺见长啊?说吧,什么事?”
此人正是岱云桥,时间一晃,七年过去了。他也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稚子长成了翩翩少年。
“哎哟,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那趟镖换个人行不行?我一没经验,二年轻尚轻……”岱云桥忙不迭地说出目的。
“不用说了,我既然派给了你,自有道理。”肖管事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这次走镖顺利,你也算是有了资历,往上走走也未尝不可。”
话已至此,岱云桥也不好再推脱了:“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过我能不能求您一个事?”
“你小子顺竿爬啊。”肖管事被伺候的舒坦,也没介意他的得寸进尺,“说吧。”
岱云桥捏的更起劲了,语带轻快:“也不是啥大事。我想镖队加个人,迎客处的蒋关西做事仔细勤快,正合适。”
“行了,你个小鬼头。回家准备一下,跟你娘好好呆两天。”肖管事拍了拍肩膀上的手,“另外走之前跟镖队的人先接触下,尤其是肖途。”
岱云桥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嘞。”脚步轻快地退出房间,带上门。
肖管事起身又打开窗户,看着岱云桥的背影目有所思,但愿一路平安吧。
霖月牙行正门恢弘壮阔,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岱云桥省得麻烦,绕路从东侧小门出,再往正门走去,墙根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交谈。
“肖大哥,蒋二,你们明天陪我一起准备出行物什。”岱云桥笑嘻嘻地看着两人。
“你不是去找肖管事推掉这趟镖吗?”蒋关西好奇地问。
岱云桥叹息一声:“唉,没办法,能力越强责任越重。”
蒋关西听得嘴角直抽,直接上拳头捶在了岱云桥的胸口:“找抽啊!”
岱云桥矫揉造作的揉着胸口:“这么大力。蒋二,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羡慕我出去见世面,仗剑天涯啊?”
“你是去执行任务,不是去闯荡江湖。”肖赛温声提醒。
岱云桥站直身体,收起嬉笑,不满的抱怨:“肖大哥,你偏心!”
肖赛笑看两人:“行了,两个半大小子还争风吃醋啊。我们直接去惊天市场买点熟食和酒,省得再麻烦圭姨。”
“走,今晚不醉不休。”岱云桥豪迈地拍着胸口。
“净说大话,你那也算酒量?”蒋关西揶揄他。
岱云桥抬起胳膊压在他的肩头,微使力:“不算吗?”
“行了,你别欺负关西。本来他就比你矮一头,再压压更长不高了。”肖赛对两人没轻重的打闹颇感头痛。
蒋关西拽着他的胳膊作势要摔,使老大力也不见反应:“你这小子跟我年纪相差无几,咋长得人高马大的?”
岱云桥拍了拍他的肩头,摇头叹息:“没办法,天赋如此!”
“你若是和他一样舍得吃喝,少干重活,也能长得高。”肖赛温声安慰。
蒋关西耷拉着肩膀,丧气道:“那我没指望了。我那酒鬼老爹指望不上,再不多干点,弟弟妹妹都要喝西北风了。”
“说真的,你就不能劝劝你娘,跟你爹和离。我娘可以带着她做点买卖,怎么没有盼头?”岱云桥对蒋母的唯唯诺诺不能理解,兴许他从小看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圭芷溪,以为天下女子都应如同他母亲一般独立自强,哪里想到千人千面。
蒋关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他不是没提议过,都被娘否决了,娘怕邻居指指点点,又怕酗酒无度的父亲哪天死在某处地方,她只管操持家里,对于逃出牢笼毫不上心,跟娇弱的菟丝子一样,蚕食着他的生命。
岱云桥原本想要给蒋关西一个惊喜,此时却开始犹豫自己是否做多了,也许选择权应该交给蒋关西,他思忖着开口:“蒋二,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任务?”
蒋关西苦笑:“想,但是我不能走。”
“你不如和云桥出去。”肖赛见两人震惊地看着自己,略有点不自在,“有你在,你娘一直将你当作主心骨,凡事依靠你。”
话糙理不糙,蒋关西也有点动摇。岱云桥见势加把火:“蒋二,我还有一件事没说,我自作主张跟肖管事要了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再找个借口说你去不了。”
“不,我去!”蒋关西摇头,感激的看着肖赛和岱云桥,眼里隐隐闪过泪光。他从小懂事,早早撑起家里的重担,他在牙行的俸钱足够一家人生活无忧,可恨他娘软弱,他爹又是那个衰样,再多的俸钱也过得紧巴。可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无底洞要怎么填?既然这样,不如狠下心,也许柳暗花明,对家里对己都好。
肖赛和岱云桥重重地拍在蒋关西的肩头,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到家已是酉正,圭芷溪刚收摊归家,四人撞个正着。
“溪姨。”两声齐刷刷的招呼规规矩矩。圭芷溪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自从他们见识过圭芷溪修理岱云桥后再不敢造次。
“肖赛,关西快进屋。”圭芷溪笑着将两人让进屋,“桥儿,麻利点拿出碗筷、温酒,磨叽啥呢?”
“知道了,娘。”岱云桥对于老娘的雷厉风行向来是有令即做。
四人围坐着,岱云桥将走镖的事一语带过,圭芷溪听完冷淡的点头,嘱咐道:“这两天置办好物资,路上注意安全。”
岱云桥略感失落,他还以为娘会不舍得。一开始拒绝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一杯:“来,为我和蒋二第一次走镖碰杯。”
沉闷的酒杯碰撞声,杯中酒随着一举一收涌起又落下,临别酒真是沉重。
“溪姨放心,明天我们会陪着云桥置办。”肖赛一如既往的可靠。
蒋关西酒喝得上头,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拜托圭芷溪照料家中,一会儿又说家中杂事甚多不用管。
圭芷溪算是看着蒋关西长大的,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也就忍了他的啰嗦。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夜已深了,岱云桥留肖赛和蒋关西同住,三人喝的都有点高,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令人多了几丝惆怅。他们谈天说地,说着理想与现实的壁垒,说着很多很多的话,仿佛要将一辈子的话说完。
次日,三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肖赛陪着两人置办私人用品,一反温文尔雅的形象,撸着袖子与店主砍价,店主无奈的摆手:“小伙子咋这么会过日子,给你们了。”
东西都是一式二份,肖赛查缺补漏,生怕两人路上缺了用的。最后三人满载而归。
岱云桥没有忘记肖管事的交代,在临行前一天到镖行楼找肖途等人。询问过后才知道出任务前两天是准备阶段,可以自由采购,不必到镖局。
岱云桥还以为两天是肖管事给自己的特权,真是闹了个大笑话,这让他上哪里找人去?说不定在购买物资时遇见了他也认不出啊。算了,反正明天一样会见到,不急于一时。今天回家看看需要添置什么,一并买了,再收拾一下院子,他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出发的当天,镖队家属都会送行,圭芷溪和肖赛送岱云桥和蒋关西。肖管事疾走而来,为岱云桥送别。
“圭娘子,云桥机灵,处事灵活,在外磨砺一番定大有作为。”肖管事竭力保持谦逊有礼的形象,笑眯眯地看着圭芷溪。
“嗯,肖管事费心了。”圭芷溪礼貌的回道。
“娘,您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后摆摊不要太晚,家中该添置的我都弄妥当了,钱还在老地方……”岱云桥喋喋不休的说着。
“桥儿,早知道你这么啰嗦娘就不来了。”圭芷溪抱着岱云桥笑道,随后推开他,“记住娘的交代。”
岱云桥沉重的点点头。
老镖人家属虽然也是依依不舍,抹泪的没有几个。反倒是蒋关西在肖赛给他一个小包袱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大哭。兄弟姐妹一听他要走,纷纷指责他做了逃兵,今天只有肖大哥给他送行。
蒋关西哭得不能自已,哭到打嗝,肖赛轻拍他的背,调侃道:“行了,再哭停会儿我就没办法见人了。”肖赛虽然说着,还是任由蒋关西发泄完,才拢了拢外衣遮住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蒋二,你啥时候变成孟姜女?走了。”岱云桥走到两人旁边嫌弃的说,他对着肖赛点头,“肖大哥,我们走了。”
肖赛拍了拍岱云桥的肩膀:“路上注意安全。”
岱云桥驾轻就熟的坐上马车,长鞭一挥,扬起一阵烟尘。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圭芷溪担忧的脸,直到一行人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里,圭芷溪才落寞的准备离去。
“既然不舍,为什么答应?”肖管事不解的问。
雄鹰尖啸着掠过高空,朝着远处飞去,自从山远县的广阔天地被越来越多的利益熏心之人占据,很少再看见它们的身影。
圭芷溪仰头看着久违的雄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鸟儿终究是要展翅飞翔,锁在笼中的,只是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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