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会的灵魂还剩半截留在躯壳外,话赶话地说到这里,没打过腹稿的临场发挥是绝不能停的,一旦停下,它就会清醒地拍着阿邱的脑袋瓜宣读判决:完蛋了,已经死透了,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吧!
正如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在不要命地挑战他人底线时蓦然惊醒、感受到生命的跳动,愤怒戛然而止,血液如瀑布般从头部一落千丈。
再一瞧受害人,不妙,看那表情就知道他脑子还没转过来,但敏捷的身体先做了反应:伤还没好全的一团人虚靠在墙角,生命体征全都埋在了最闭塞的那块阴影下;如果话语可以变成利刃,瓦德密尔情报系统的筛子,就是用眼前这个豆子做成的!
真希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啊。带着些许懊悔,阿邱伸着胳膊上前,豆子也总算倒上来一口气,从阴影中露出眼睛,语气是比暴怒还可怕的平静:“滚开。”
阿邱僵立当场。就在小腿肚子打抖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到墙角,忽然意识到豆子也被困在一个三角形里,处境和昨晚的她没什么不同。
“求我啊。”
耳鸣再次响起。黄油啤酒还在桌上,阿邱记起她就是过来以牙还牙、以三角还三角的,咬着后槽牙截停了内省,纵身跳回她亲手缔造的这场噩梦中。
“我就不!”她近乎尖叫,“看你气得,被我说中了吧?克洛诺斯救过你的命是吗?就算他救过,你也不该焦虑成这样!人要为自己而活,不能拴在偶像的裤腰带上,我知道今天过后我就永远不能踏进你这里半步了,所以我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把你的——呃呃,自我囚禁欲,给治好!”
不等豆子开口,她再次跨步上前,学着碎裂天花板的形状拦在他面前,距离之近,如果阿邱是站着上厕所的性别,现在的她完全可以朝豆子的锁骨窝滋尿,但她没有,说明她的精神攻击有理有据、还讲文明,听不进去的人注定会过上锁骨窝天天被人滋尿的一生!
“说不出话是吧?恰好证明你理亏!教训我的时候不是还很威风吗,一涉及你亲爱的队长就变哑巴啦?那可太好了,对你的敌人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啊,一个把软肋敞开了放在屁股后面摆来摆去的角斗士,想背后捅他一刀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话像是提醒了豆子,他鼓了鼓咬肌,拒绝和阿邱对视,问天问大地:“对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什么时候都轮得到,因为人人生而平等!”说完才意识到这时喊口号只会减弱己方气势,阿邱止住话头,改为耍无赖:“凭什么我就不能教训你了?别搞错了,我服从的不是你罗宾警官,而是规则,小到贵组织、大到整个社会的规则!你也说过在这个系统中只用伺候离我们最近的上级,这里面暗含一个道理,就是下级维护上级的威严也是有条件的!虽说我刚才破坏了你的威严……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把我扫地出门,我又不是考进来的,我怕什么?反倒你这个瞻前顾后的活该被我这个没牵挂的嘲笑,气死了吧,哇哈哈!”
事实上到这时,阿邱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空荡荡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我不能理亏,至少不能失去气势,搞不好明天就要被豆子警官暗杀了,没有退路就是我唯一的底气……”
可落实到操作层面,事后想来真坏啊,她隐隐期待着激发出豆子完全的失态,这样就能把他整个人当破绽抓住、一把撂倒在地。但豆子的反应依然让她失望,虚焦了一会的双眼徐徐转开,望向自己的工位,那里放了一座冰山的秘技·文件之耳光。
阿邱知道,深受绅士风度荼毒的希孚里亚青年绝不会和女性扭打在一起——说不定暗杀手法也会顾全死者的颜面……比较反常识的是,这在“你算老几”的眼里也是一种很伤人的不在意!用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翻译:“我堂堂男儿不跟女的一般见识”——看不起谁呢!
并非出于当时当刻的情绪,基因、文化、社会风俗、大概还有魔族血统吧,驱使着阿邱走向那个工位,抡圆了双臂,把耗时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痛快地扫到了地上。
总是牢牢吸住豆子的正面、一个很大的作用是用背影对阿邱表达无视的文件冰山总算是塌了。是她亲手炸的。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有仇当场报的滋味确实让人上瘾,向女神告了罪,阿邱的脑袋越来越清醒:指着人的鼻子骂还算据理力争,这个动作才是真的有欺负豆子的意味了。
什么都不在意了……就是会让人神清气爽啊!
爽完了之后……后果当然也由自己承担啊!她大概是真的完蛋了吧,哇哈哈。
干完今天最后一场体力活,阿邱的精神被抽干了,像个簸箕一样跌坐在地,只等着受害人兼法官过来宣判。
灵敏的耳朵还在正常运作,天塌了都关不上它。她做好了被最难听的话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被一条真正的扫帚扫地出门的准备,听到脚步声,木头一样动也不动;被豆子在她面前蹲下的阴影笼罩住,看也不看他一眼。
只是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在她披肩下面摸索了一番,找到手腕、抓走、凑到嘴边,吭哧就是一口!
“哇!怎么是咬人!?”
几分钟后,两个人对面坐下,中间隔着起到边境线作用的软木板:一个盘腿,一个由簸箕变成了鸭子坐。过了一会,统一为两个鸭子坐。
法官给她的判决是牙印和漫长的沉默,“滚开”的事却不再提了。阿邱提着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应该主动离开,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当最后一个说话的人,尤其是在刚撒完泼之后,那样也太像个边缘人了!
是的,等豆子一开口,无论说的是什么——即便是“今天西瓜半价你记得去买”,她也会马上摆出一张冰块脸起身走人,绝无留恋。
除非对方用恶毒的怀疑来抹黑她的契约精神。
“你今天怎么这么横?真的一点没喝?”
“没喝!”
急切地说完,阿邱还没来得及追悔,一看本该气到皱起来的鼻子正在翕动,更是落入了自证陷阱,揪着自己的衣领上去给豆子闻:“骗你是狗!”
“不骗也是。”
措辞依旧不客气,但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拌嘴。什么意思,她还等着他的回击呢,结果人家自行把情绪消化了?
忍不住把困惑问出了口:“你也很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是因为咬到人肉平静下来了?那你也该去看看了……”
换做平时不好说话版的豆子,他会咔咔地捏着双手骨节反驳:“我哪天不好说话了?”
但今天的豆子只是叹着气表示:“累得。”
这就很坏了,愧疚不可抑制地漫上心头,接下来的问题落在阿邱耳里,也像是人类对恶鬼的关切:“你是不是要来那个了?”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阿邱的慌张不全是出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还有赶紧抓个理由免得对方多想的急切:“因为我——可能忍你很久了吧!”
她还是不理亏,但下次的精神攻击要更加优雅、游刃有余一些,今天闹成这样,纯属她没有太多直抒胸臆的经验,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什么下次,哪来的下次,理论上讲,她都把豆子警官说得那样不堪了,别说是朋友,恐怕上下级都没得做,两人只能变成那种见了面就互洒驱狼喷雾的关系了,很可惜,但是覆水难收,阿邱保证,等豆子的下句话一说完,她会以闪电的速度夺门而逃——
忽然,豆子挺直了脊背,震声道:“邱小姐,你这个不容人的酒蒙子!”
“啊?”
“情绪不稳定的古装老太婆!”
“说什么!”
不是吧,原来人压根没打算结束对局,刚才只是在中场休息?而那段受害人的沉默也只是为了假意骗过敌方、争取一个空白期好填满回击的弹药?
“——讲话也不过脑子,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讲话了,我怕我的脑子跟你一起钙化然后被头盖骨吸收。”
阿邱还在回味第一句话,哪里反应得过来,下意识地跟着他的逻辑说:“哈?好哇,求之不得!”
豆子捏着自己的膝盖忍了忍,又指着她的脸道:“你鼻头好圆!”
怎么还有外貌攻击?阿邱捂着鼻子怒道:“那又怎么了,圆鼻头很可爱啊,我还嫌尖鼻头刻薄呢!
“跑起步来也像小腿肌肉溶解!”
“啊是吗,那是因为我命贵,将来出门是要天天坐车的!”
根据学龄前儿童吵架的节奏,接下来就该是豆子骂得最脏的一句了:
“就算做狗,你也是喂不熟、一辈子只能流浪的那款!”
好弱的杀伤力啊,弱到什么程度?把感叹号去掉就彻底没有啦。
阿邱怎么也想不到,她都不算很会表达的聪明人了,竟也能从一段密不透风的“回击”中摸索到制胜之法:“流浪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在流浪啊,无牵无挂轻松得要死,总比那些有奶便是娘、闻到罐头味就屁颠屁颠跟人跑了的野猫好吧?”
更让人诧异的是,豆子没听出后半句是在骂他,反倒自以为找到了阿邱的痛点,当作破绽抓住,嗤笑道:“没过过好日子,怪不得选蛋糕的品味也是零,用鲜果的价格买下了压仓底的果酱!”
这就是很典型的厂长之子的傲慢了。“那你吐出来啊!”
“——所以我也忍你很久了!”
“说得好像谁看不出来似的!”
阿邱可算是明白了,被人指着鼻子骂,豆子警官无法回击,不是因为不生气,纯粹就是他不擅长吵架。
单方面输出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仗来,立马就暴露了真实水平。阿邱明白得良心都发痛了,当下决定还是让豆子警官找找场子吧,不然他真的要碎了。
可是豆子抱起胳膊,不再说话了。
该不会,他觉得自己吵赢了吧?
以及……阿邱摸着手腕心想,不为了牙印道歉吗?
那她也不道歉了。接下来是一场谁先道歉谁就输了的游戏,两人没有挪窝,各自端了一碗羊肉汤气鼓鼓地喝着——题外话,不甘心地承认,羊肉的软烂脱骨,就连舌头白长了的阿邱都能充分地享受得到。
她确实很不甘心:之前她究竟是在为这种没水准的人内耗什么啊!
食物是很能疗愈人的,一顿让人暖和起来的晚餐让豆子恢复了淡然,也让阿邱恢复了瑟缩。喝干碗底的最后一口汤,她紧张地想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环节到此结束,那个表示“绝交吧”的结句现在可以说出口了吧?吵架吵不赢,在一句话气死人这件事上,堂堂豆子警官还从未有过败绩呢。
说来就来。豆子放下碗,坐回杂乱的文件山上,掀起眼皮看了看阿邱——是在翻白眼吗他爹的?忍忍吧,最后一次谈话了,先别动气——回头找到了桌角,靠住,屈起膝盖用胳膊环抱好,以一声轻叹送出了他的……来吧,“滚开”的同义词、一击必杀、从此会彻夜在阿邱的噩梦中回荡的绝交宣言……
“邱小姐,其实你说对了,我是真的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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