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干净得十分礼貌的汤碗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阿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心理准备真没准备这个啊,而“那个”都快准备到头了:实话说,就算豆子一时忘了绅士文化,头上起火地掏出锏来跟她干仗,她也会认命地端盆水来,只灭火不浇人。
可现在这算什么情况?没把失态激出来,倒是激出了里人格·缩成一团的豆子警官?阿邱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这等分量,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一个理由:对了,豆子警官是好人来着。
好人怎么会听了两句坏话就大为光火、摘下阿邱的马尾辫用发胶做成扫把再举起来轰她出去呢?那些心理准备和“丑话说在前头”,说白了都是代入歹人视角的恶意揣测,结果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但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也有一种可能,这是豆子争取填弹时间的另一种方式……
不能放任思维打结,阿邱咽口唾沫,谨慎地问道:“你——你怕什么?海盗吗?”
豆子摇摇头。过了几秒,又点点头。
阿邱也被眼前难得一见的奇观唤醒了哄小孩的本能,瞬间读懂了他的肢体语言:不仅仅是海盗哇邱小姐,你知道吗,世上所有围绕着克洛诺斯的危险,都让豆子我寝食难安!
是了,塔里的魔女他也一直怕着,是理性和阿邱(表面上)的废物特征束缚了他。但钉子掉下来就吓得豆容失色也还是有点过火了——不不不,换位思考,延续“忍你很久了”的情绪,那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即将冲破防线,小小的玄学联想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所以阿邱才有这一问,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一是豆子沉迷做饭没朋友,身边的平级还使唤不动;二是他不想在唯一使唤得动的下级面前失去威严……活该他累啊。
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掷地有声的事实来以不变应万变了,就像阿邱害怕权朱的时候,必须知道他手里没有通缉令才能安心睡着。学着豆子一针见血的样子,阿邱酷酷地说:“你当克洛诺斯队长是谁?全境的B级角斗士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谁不知道他的大名?就算大海是海盗的主场,一帮宵小之辈听闻他的名号还敢上前招惹,是不要命了吗?”
为了抢夺唯一酷哥位置,豆子的话字更少:“独虎也怕群狼。”
“实力差距没那么小,对他来说,海盗不是群狼,只是抱团的蚊子。”
这个理由看起来奏效了,豆子紧紧圈住的双臂松了一些,咕哝道:“就算是蚊子……要是他们带着炮弹爬上来的时候队长正好在睡觉……”
“大哥,那是行驶中的船诶——还是送葬船!上头能有多少金银财宝?你当海盗出海前都不派探子的吗,谁会冒着招惹克洛诺斯的风险上一条送葬船打劫啊?除非对冰柜有特殊嗜好!”
豆子抿着嘴想了一会,勉强反驳:“可是富商的遗物……”
“也不值得!”不想看他钻牛角尖,阿邱赶忙打断,“海盗么,不说乌合之众,也顶多只能算散兵游勇,看他们零零散散出现在望远镜里,船上值夜的战士总不至于连个警报都来不及发吧!”
豆子有点被说动了,把鼻尖埋进两个膝盖的缝里。
给了他一点消化的时间,阿邱乘胜追击:“你再想想,克洛诺斯在单人作战——哪怕是一对多的时候曾经有过败绩吗?”
豆子“唰”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光彩:“零败绩。不吹嘘地说,他就是全境最厉害的角斗士了,跟其余忝列B级的不一样,就算在阿瑞斯杯的擂台上,他也从没输过。”
阿邱听得牙根发酸,哎哟哟,这与有荣焉的样儿哦。
“但是!”一个吹嘘偶像的语境并没有把豆子从牛角尖里扯出来,“如果是其余B级角斗士一起上——”
“那他们也是闲得慌!”
“而这时队长的老寒腿刚好犯了——”
“不是还有马尔科姆副队长给他当拐棍呢吗?”阿邱扶额,“够了,能不能盼他点好?这些都是你的臆想,不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不如这样吧,我来跟你打赌,赌三个金币——不,六个金币!等时候一到,克洛诺斯一定会带着你们的新制服平安归来,如果不能,我不光全额赔你,还会麻溜儿搬出旧矿山镇,永远在你眼前消失!赌不赌?”
豆子在金钱上还是很清醒的:“谁要跟你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趁机平账。”
“哎呀,被发现啦。”
看来他潜意识里还是很笃定的嘛,阿邱笑呵呵地想上去拍他的头——太远了,腿有点麻,遂作罢。
见豆子还不肯放开自己的膝盖,阿邱换了个坐姿,进一步打探:“平时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你就——你们连线的时候,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豆子苦恼地低下头,“就是因为他每次都告诉我‘风平浪静’,我才觉得不祥。”
怎么又绕回来了?阿邱拍着大腿叹道:“你就放宽心吧!克洛诺斯是最简单的那种人,他的话你就照字面意思理解,真要遇上事了,他绝对嚷嚷得比谁都大声你信吗!”
豆子三黑七白地瞄她一眼,阴恻恻地说:“邱小姐,你是没有在乎的人才会这么想当然的。”
“这……好吧我确实没有在乎的人,但你不觉得——”
“也没有人在乎你。”
阿邱哽了一下:“……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没准儿我这个外人的推测全是对的,你嘛,关心则乱,什么都往坏处想——对了,神秘学的角度上,要是女神听去了半截,她很可能会把你的‘祝愿’变成真的诅咒哦。”
豆子紧急捂嘴:“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好好向女神忏悔去吧!”
“但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骂你不是纯骂你,戳你心窝子也是为了治疗你的心脏肿块”的意思?
“我是说你老把自己当成唯一参照物,一旦有人跟你不同频你就气疯了。”
“谁气疯了?”阿邱这句话的意思则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如果用非言语拷问系统作类比,她刚才也就开到0.5档吧……
许是从阿邱的茫然中找回了往日威风,豆子的手总算滑到了脚踝处:“你看,最开始你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那个鸫,还想拉我入伙,现在工作稳定了、生活变好了,你就再也不找他了,只把人家一个大活人当成换装游戏的模特,然后还一点没觉得不对?说到底,是你禁止别人不跟你一样三分钟热度,必须在失去兴趣后立即丢开远方的音信,只管闷头耕你眼前一亩三分地,耕到两个眼球掉进土里。所以我决定,今后终止式有任何长远计划都不会让你参与了。”
信使本来就接触不到核心项目啊,也不知道他在威胁谁,除此之外,阿邱没听出这段话的中心思想,仅按直觉去理解,今天轮到豆子骂她冷漠啦?奇观的每个环节都是奇观,要不它怎么不叫“含有一些怪异的日常现象”呢。
“可这才是人之常情吧?”冷漠与否先不讨论,涉及外在表现的宜人性,这是阿邱的劣势,于是她的辩解也有些无力:“一直等不到结果,时间长了谁不麻木?而且我是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就算听到他确定的死讯、见到了尸体,我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啊。”
她想起一个有力的证据:“克洛诺斯队长肯定也有这种想法,你看他找人也不怎么积极——”
“才不会,人家可比你重情重义。”脚踝上的手放回膝盖,豆子再次强调:“没人在乎的只有你。”
他抓来桌上的黄油啤酒,用破坏蕾丝包装的力道拧开,气愤地灌一口下去。
意识到的时候,阿邱也靠在了沙发脚,双臂还把膝盖抱住了。
“你说这样的话,叫我如何不讨厌克洛诺斯……”
嘴上还沾着泡沫,豆子就迫不及待地要用它怒喝:“你还敢讨厌他!?”
阿邱吼得比他还响:“我讨厌你们全人类行了吧!个个都有朋友,家家户户都点灯,就我什么都没有,想借个光还得靠自己拾柴生火,一不小心搞出火灾了,要抓人砍头的时候你们就想起我了!变成这样是我想的吗?还好意思跟我炫耀!跟一个光脚的人炫耀你鞋底是金的?你还想要群众基础吗?群众再也不会给你基础了!因为你就是个血口喷人的畜生!”
……
鸭子坐的豆子愣愣地说:“邱小姐,你怎么骂起人来也像胆结石阵发性绞痛?”
鸭子坐的阿邱愣愣地说:“停,收起你的医疗比喻句,我不想再来第二轮了。”
天黑了。被那场游行、与自己无关的游行,唤醒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重人格的,又岂止豆子一个。
事后想来,或许这才接近他们各自的本质吧。阿邱在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也不会停止思考,已被全境最重情重义的人盖棺定论为冷漠的她此时也在想解决方法,可她明明连需要解决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对啊,近在眼前,收拾屋子!
边境线是软木板,阿邱瞬间生成一个主意。
在她过去的理解中,套话这个动作是必须建立在寒暄、客气、虚与委蛇、假装没有在套话之上的。现在,有的事情和终止式的内务整理一样,在崩塌之后重新归零了。
“罗宾·洛夫克拉夫特,你去钉钉子,你去把木板修好,再到厨房把碗洗了,然后我们用地上这摊东西——来玩侦探游戏吧。”
豆子在执行之前当然先有一番约定俗成的诧异,真多余,好戏不等人,铺垫那么长观众都跑光了!于是阿邱不多作解释,从脚边拾起几封信,一字一顿戏剧化地说:“克洛诺斯不在,你每天跟另外的好大哥混在一起,还有森林戍卫队的同僚,想必已经掌握不少一手情报了吧?剧场受袭、双尸案,还有昨天朝我丢炸|弹的飞艇——一切都像蜜丝缇海岸的港口那样陷在重重迷雾中。而我,一个误闯指挥处的公民代表,即将向你发起长官答疑记者会,作为交换,接下来,我会把我通过线人渠道得知的情报告诉你,请你也不要藏私;一旦被我发现你有隐瞒,我就杀了你。不是开玩笑的杀了你,是两拳抡碎天灵盖那种杀了你哦。”
阿邱站起来时,眼前的光线被液体屏障摇晃了一下。她抹抹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扬起拳头:“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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